她看了看胤祚的脸色,声音更轻了些,“不过臣妾见识浅薄,只是随口胡说,爷莫要当真。”
胤祚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番话,竟与他额娘所言,隐隐契合。
这个看似柔弱规矩的女子,心中自有丘壑。
“你说得不错。”他点了点头,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便转身朝书房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明日若无事,可去永寿宫陪额娘说说话。她近日……心事难平。”
董鄂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着琴弦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那点微光,因他这罕见的、近乎托付的话语,又明亮了几分。
她轻声应道:“是,臣妾明白。”
霜重鼓寒,长夜未央。
永寿宫中,楚言对灯难眠,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棉纸粗粝的触感。
南三所书房内,胤祚对着烛火,反复推敲着朝局与那未昭之雪。
而庭中海棠树下,董鄂氏轻轻抚过琴身,将那曲《良宵引》默默记在心间。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承受着重压,寻找着方向,等待着一个或许即将到来的、改变一切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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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所居的慈宁宫,位于紫禁城西侧,庭院深深,古柏参天,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宁谧庄重。
楚言依礼清晨前往请安,心中却无半分松弛。
太后正由六位嬷嬷伺候着用早膳,见楚言进来,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摆手免了她的礼,赐座一旁。“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瞧着是清减了些。可是宫中事务太繁杂,累着了?”
“臣妾不敢言累,能为皇上、太后分忧是臣妾的本分。”楚言恭谨答道,亲手为太后布了一筷子清爽的小菜,“只是近来禟儿身子反复,臣妾心中牵挂,难免有些疏忽,未能常来给太后请安,是臣妾的不是。”
太后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为人父母,便是如此。皇帝子嗣众多,你是最操心费神的一个。”她顿了顿,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睛看向楚言,“佟佳氏的事,哀家都知道了。你处置得宜,保全了皇家体面,也稳住了后宫。只是……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追根究底,未必是福。”
楚言心中猛地一凛,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
太后这话,是单纯的劝慰,还是……意有所指?她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深究孝懿皇后之事吗?
“太后教诲的是。”楚言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惊涛,“臣妾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如今只愿守好本分,照料好孩子们,余事……不敢多想。”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良久,才缓缓道:“你能这般想,最好。这宫里啊,有时候难得糊涂。皇帝待你不同,你更要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他的信任,也……莫要引火烧身。”
从慈宁宫出来,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楚言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太后的警告,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直指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连深居简出的太后都似乎有所察觉,那么玄烨呢?他是否早已洞悉一切,只是在等待她自己开口,或是……在权衡如何处置这桩可能会动摇皇室根基的陈年旧案?
她回到永寿宫,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花木,心中那根弦绷得几乎要断裂。隐忍,等待时机。
可这时机究竟何时才会来?她又能否在那之前,承受住这越来越沉重的压力?
前朝的风雨,也并未因太后的宁谧而有丝毫停歇。
西北粮草转运之事,经户部、兵部核查,果然发现了大阿哥胤禔所提方案中诸多不实之处,耗费远超实际所需。
玄烨震怒,下旨申饬相关官员,驳回了原议,改采了更为稳妥节俭的方案。
虽然未直接斥责胤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大阿哥此次颜面大失,在朝廷的威望受损。
胤禔回住处后大发雷霆,砸了书房里一方珍贵的端砚。“老六!定是他在背后搞鬼!仗着皇阿玛如今看重他几分,便敢如此下我的脸面!”他眼中布满血丝,满是戾气,“还有佟佳氏那些没用的废物!倒了便倒了,还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心腹幕僚低声劝道:“郡王息怒。六阿哥如今风头正盛,又有琪贵妃在后宫鼎力支持,硬碰硬恐于爷不利。不如……暂且隐忍,寻其错处,一击即中。”
“错处?”胤禔冷笑,“他滑不溜手,在兵部办差谨慎得很,账目清楚,用人也挑不出大毛病。”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不是查河工、清佟佳氏余党很能耐吗?那就让他继续查!查得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总有人……会忍不住的。”
幕僚会意,躬身道:“奴才明白。”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胤祚在兵部处理的公务,似乎“顺遂”了许多。
一些原本棘手、牵扯各方利益的陈年旧案、模糊账目,被有意无意地推到了他的案头。
表面上是“能者多劳”,实则暗藏祸心,想诱他深入泥潭,触动更多人的利益。
胤祚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这异常。
他不动声色,将所有案卷仔细梳理,只挑那些证据相对清晰、牵扯相对较小、且确实关乎军务根本的事情着手,快刀斩乱麻,处理得干净利落。
对于那些盘根错节、明显是陷阱的,则一律以“证据不足,尚需核查”为由暂时搁置,绝不给任何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他这番谨慎持重的表现,反而更得玄烨赞许,认为他“稳重知进退”。
但胤祚心中并无丝毫轻松,他知道,自己已被更多的人盯上,如同在高山之间,走在越来越细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日从户部回宫,天色已暗。
他踏入正院,却不见董鄂氏像往常一样在厅中等候,只有两个小宫女在廊下守着。见他回来,忙行礼道:“爷,福晋在偏院西林觉罗格格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