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镶嵌在掠食者旗舰舰首的巨大眼球，浑浊而粘腻，如同腐烂星辰的核心。瞳孔深处并非简单的黑暗，而是无数细小的漩涡在旋转——每一个漩涡都在吞噬着周围的光线、能量，乃至观察者的理智。当它“注视”时，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贪婪与饥饿如同实质的触须，穿透洞察者号的装甲与护盾，直接缠绕在每个人的灵魂上。
舰桥内，温度似乎骤降了十度。
修为最低的铁砧工程师首先支撑不住，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太阳穴。幽大师周身灵光狂闪，构筑起层层叠叠的心灵壁垒，可那贪婪的目光竟如腐蚀性酸液般，正一层层渗透。“它在……品尝我们……”幽大师的声音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原始的、生物面对天敌时的本能战栗。
影刹的指节捏得发白，操控台上留下五个清晰的凹痕。她的影子在身后疯狂扭曲，仿佛要挣脱束缚扑向那眼球，却又在最后一刻被理智拉回。
只有清风，混沌道瞳冰冷地回望着那颗贪婪之瞳。手中的白色光点——那枚蕴含着“序之核”纯净知识的碎片——此刻正微微发烫，仿佛在与那眼球产生某种共鸣。不，不是共鸣，更像是猎物与猎手之间的致命吸引。
无数念头在清风识海中炸开。
掠食者文明，他曾在古老卷宗中读过残篇记载。诞生于某个宇宙纪元的末期，以吞噬文明、掠夺知识与能量为生存方式。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战舰即是身体，身体即是武器。理论上，它们应该憎恶一切“秩序”，因为秩序意味着限制，意味着难以吞噬的稳固结构。
可它们却如此渴望这“序之核”的碎片——那上古秩序文明追求绝对结构的终极遗物。
为什么？
“交出来……那‘序之核’的碎片……否则……吞噬……你们……”
沙哑混乱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具压迫感。那声音并非通过声波传播，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就像无数细小的骨齿在刮擦着颅骨内侧。几个修为较弱的船员已开始七窍渗血。
“此物乃上古遗毒，蕴含不祥，尔等要它何用？”
清风的声音透过神识传出，平静如深潭，却在混沌之力的包裹下，硬生生在对方意念的压迫中撕开一道口子。他必须试探，必须知道这碎片对掠食者意味着什么。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筹码。
眼球中的漩涡旋转速度骤然加快。
“秩序……结构……美味……”那意念变得更加狂热，甚至带着某种病态的渴望，“吾等吞噬万千文明……基因、科技、魔法、信仰……但总缺少……最核心的东西……‘结构’……‘稳定’的法则……能补完吾等……进化……”
清风瞳孔微缩。
他明白了。
掠食者文明就像永远饥渴的饕餮，吞噬一切，却也因此混杂了无数混乱、冲突的法则与能量。它们强大，却也因此不稳定，如同一个不断膨胀、随时可能自爆的混沌球。而这“序之核”碎片中蕴含的，正是关于“结构稳定”的终极知识——对秩序文明而言，这是走向僵化的毒药；可对掠食者而言，这或许是让它们混乱的力量有序化，从而突破某个瓶颈，进化到更恐怖层次的钥匙！
难怪它们如此渴望，甚至暂时压制了立刻吞噬他们的本能。
“交出……否则……死……”
随着最后一个“死”字在意识中炸开，周围其他掠食者战舰的“躁动”达到了顶峰。那些生物质装甲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器，内部不是炮管，而是类似生物器官的能量腺体——此刻正充盈着暗紫色的毁灭性能量。数不清的触须从舰体伸出，在空中狂乱舞动，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
整整十七艘掠食者战舰，最小的也有洞察者号三分之二大小，最大的那艘眼球旗舰，长度是洞察者号的三倍有余。它们散发的威压连成一片，将周围的能量风暴都暂时逼退，形成一个死亡包围圈。
洞察者号刚刚经历恶战，护盾能量只剩百分之二十八，左舷推进器受损，主武器系统过热需要至少半个时辰冷却。舰内众人，清风法力消耗近半，幽大师心灵受创未愈，影刹的暗影之力在之前的法则乱流中受到干扰，铁砧工程师和其他船员更是强弩之末。
硬拼，十死无生。
冷汗从影刹额头滑落，滴在操控台上。她的手指在武器系统与逃生舱启动程序之间徘徊——但周围空间已被掠食者的某种生物力场封锁，短距离跳跃都不可能。幽大师的灵光收缩到极致，转为纯粹防御，他知道任何形式的心灵攻击对这群混乱生物都可能适得其反。铁砧工程师在疯狂计算着护盾能量的分配方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死战，是最后的选择。
而清风，在极度压力下，思维反而进入一种冰冷的清晰。
那眼球掠食者的目光，百分之九十都聚焦在他手中的“序之核”碎片上。对于他们这支“猎物”，那目光中固然有贪婪，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耐烦，一种急于获取不愿节外生枝的急躁。甚至，当它的意念扫过洞察者号时，清风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轻视。
是的，轻视。
在它眼中，他们不过是携带宝物的虫子，随手可灭。真正的重点是那碎片，绝不能有丝毫损坏。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缝隙。
清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混沌道瞳中流转过算计的光芒。
“此物于我无用，但亦不能轻易予你。”他的声音透过神识传出，刻意带上了一丝疲惫，一丝权衡利弊的犹豫，“无尽漩涡危机四伏，能量风暴、法则乱流、时空裂痕……我等状态不佳，需安然离开。若你等愿为我等护航，直至脱离此域边缘，此物……便可交易。”
舰桥内，众人皆是一怔。
与掠食者交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没有人出声。他们信任清风——或者说，他们知道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机会。
眼球中的漩涡骤然停滞了一瞬。
“狡猾……的虫子……”那意念中爆发出狂暴的怒意，周围的掠食者战舰齐齐发出刺耳的能量尖啸，暗紫色光芒在能量腺体中疯狂涌动，似乎下一刻就要齐射。
但清风稳稳托着那白色光点，混沌之气在其表面流转——既是保护，也是一种隐晦的威胁：若强行抢夺，他有能力在瞬间将其摧毁，至少是重创。
眼球掠食者的怒意如同潮水般翻涌，却又被更深处的那种渴望死死压住。它能感觉到，那碎片中蕴含的“结构”知识，是它进化路上最关键的一块拼图。为此……暂时忍耐这些虫子的冒犯，值得。
周围的能量风暴愈发猛烈，一道混乱的空间裂痕在不远处绽开，将几块陨石残骸吞噬。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可以……”良久，那沙哑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不甘与压抑的暴戾，“交出碎片……护你们……离开漩涡边缘……若敢欺骗……灵魂……永世煎熬……”
最后几个字，携带着某种恶毒的诅咒烙印，试图侵入众人神魂。清风冷哼一声，混沌道瞳一闪，将那诅咒烙印震散。
“一言为定。”
协议达成——如果这脆弱的、毫无信任基础的约定也能称为协议的话。
于是，在这混乱的无尽漩涡深处，上演了足以让任何星际文明目瞪口呆的一幕：
狰狞的掠食者舰队分散开来，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将伤痕累累的洞察者号拱卫在中心。那艘眼球旗舰行驶在前方，巨大的眼球始终扭转一百八十度，死死“盯”着洞察者号的舰桥舷窗。其他掠食者战舰则分布在两侧及后方，生物质装甲上的能量腺体依旧充盈，触须缓缓摆动——与其说是护航，不如说是押送，是监视。
航程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中进行。
洞察者号内，无人说话。只有仪器低鸣，以及压抑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平静，实则全身肌肉紧绷，法力、灵力、能量在体内疯狂流转，随时准备爆发。
幽大师的心灵感应笼罩全舰，监视着每一个船员的状态，防止有人因过度压力而崩溃。影刹的暗影之力渗入舰体每个角落，与舰船系统融合，将反应速度提升到极限。铁砧工程师带着机械臂在引擎室与武器舱之间狂奔，用最原始的方式抢修着关键系统。
清风盘坐于舰桥中央，双目微闭，似在调息。实则混沌道瞳已运转到极致，识海中无数光影闪烁——他在疯狂计算。
计算掠食者舰队的阵型弱点，计算眼球旗舰的能量波动规律，计算“序之核”碎片与混沌之气结合的可能变化，计算逃离路线，计算每一分胜算。
同时，他分出一缕神念，深入手中的白色光点。
这碎片确实奇妙。它内部并非简单的知识储存，而是一个微缩的、高度有序的法则结构模型。稳定、坚固、永恒——这是上古秩序文明追求的终极理想。清风尝试着用混沌之气模拟其结构，发现这种“有序”在混沌的侵蚀下，竟能保持惊人的稳定性。
难怪掠食者渴望它。对它们这种由无数混乱能量与法则强行糅合的存在而言，这种“稳定性”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能解决它们最根本的缺陷——能量失控、结构崩解、自我吞噬。
但……这也是毒药。
绝对的秩序，意味着僵化，意味着失去变化的可能。对掠食者这种依靠吞噬、掠夺、进化而存续的文明，过多摄入“秩序”，或许短期内能让它们更稳定、更强大，长远看却可能扼杀其“掠夺”的本质，让它们陷入另一种形态的停滞。
清风嘴角浮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他有了一个计划。
一个极其危险，但或许能绝处逢生的计划。
数个时辰在煎熬中流逝。舰队终于抵达了无尽漩涡的边缘区域。这里的能量风暴明显减弱，混沌的法则乱流也变得稀疏，远方已能看见相对稳定的星空背景。
是时候了。
“已至边缘……交出……碎片……”
眼球掠食者的意念传来，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以及一丝几乎压抑不住的急切。周围的掠食者战舰缓缓收紧包围圈，能量腺体中的暗紫色光芒亮度提升了一个等级。
清风睁开眼睛，缓缓起身。
他托着那白色光点，走到舷窗前，与那颗巨大的眼球“对视”。
“依约，此物予你。”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道混沌之气包裹着白色光点，缓缓推出舷窗——洞察者号的护盾打开一道细微缺口，刚好容光点通过。
眼球中爆发出近乎狂喜的光芒！
一条粗大如战舰龙骨的能量触须自眼球下方猛地伸出，撕裂空间，带着粘稠的黑暗能量与贪婪到实质化的意念，迫不及待地卷向那光点！触须所过之处，连空间都留下腐蚀的痕迹。
舰桥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影刹的手按在了主引擎过载按钮上。幽大师的心灵壁垒收缩到舰桥核心。铁砧工程师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念着机械之神的祷词。
而清风，在光点即将被触须接触的前一刹那——
混沌道瞳深处，那枚自始至终隐藏的、缠绕在光点核心的混沌神念，骤然引爆！
不是摧毁光点。
而是以混沌为引，将那光点内部关于“结构稳定”的法则信息，以一种狂暴、混乱、扭曲的方式，瞬间反向灌注到能量触须之中！
就像将冰封万载的秩序之泉，强行灌入沸腾的混沌熔岩！
“吼——！！！”
眼球掠食者发出了无法形容的恐怖咆哮！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在灵魂层面的剧烈冲击！它的能量触须在接触到光点的瞬间，从尖端开始，肉眼可见地结晶化！那种结晶并非冰晶或矿物，而是某种法则的固化——代表“稳定”的秩序法则，正沿着触须疯狂蔓延，所过之处，混乱的能量结构被强行“固定”，失去活性，失去变化的能力！
对掠食者而言，这无异于最恶毒的毒药！
眼球旗舰剧烈震动，生物质装甲大片大片龟裂，渗出暗红色的能量血液。眼球中的漩涡疯狂旋转，试图将入侵的秩序法则排斥出去，可那秩序法则已如病毒般扎根，与它本体的混乱能量发生剧烈冲突！暗紫与纯白的光芒在它体表疯狂闪烁、爆炸！
“卑鄙的虫子！！！吞噬你们！！！”
眼球掠食者彻底疯狂了！它不顾秩序法则的反噬，巨大的眼球猛然转向，瞳孔深处凝聚起一颗直径百米的黑暗能量球——那是它最核心的掠夺能量，足以一击湮灭小型行星！
而其他掠食者战舰也在同一时间，所有能量腺体齐齐喷发！十七道暗紫色的毁灭光束，交织成死亡之网，朝着洞察者号覆盖而来！
“就是现在！全速撤离！”
清风厉喝！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影刹重重拍下了主引擎过载按钮！幽大师的心灵冲击全力爆发，不求伤敌，只求干扰！铁砧工程师将护盾能量全部集中到舰尾！
洞察者号的引擎喷出长达数千米的幽蓝色尾焰，整艘战舰如同被巨力踹了一脚，以近乎撕裂舰体的加速度，朝着漩涡之外疯狂飙射！过载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舰体装甲在巨大加速度下咯吱作响。
身后，黑暗能量球与十七道毁灭光束已至！
千钧一发之际，洞察者号的舰体猛然侧翻，以毫厘之差从能量网的缝隙中擦过！但仍有数道余波击中护盾，本就脆弱的护盾瞬间过载碎裂，舰尾装甲被撕裂一大片，内部管线暴露，电火花疯狂跳跃。
“引擎受损！输出下降百分之四十！”铁砧工程师在通讯频道中嘶吼。
“追来了！”影刹盯着雷达，声音冰冷。
果然，后方，那眼球旗舰竟不顾自身能量冲突，强行启动推进，带着其他掠食者战舰，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兽群，紧追不舍！它们所过之处，空间都被腐蚀出漆黑的轨迹。
距离在迅速拉近。
眼球旗舰的黑暗能量球再次开始凝聚——这一次，它锁死了洞察者号的所有闪避空间。
清风站在舰桥，透过舷窗回望那颗越来越近的、充满疯狂恨意的巨大眼球，混沌道瞳中第一次浮现出凝重。
计划成功了一半。
但另一半——活着逃离——才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法印。
混沌之气自他体内汹涌而出，在舰桥中弥漫，与洞察者号的能量系统产生共鸣。
是生是死，就看这最后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