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黎明耳尖，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莞尔：
“能得大小姐如此评价，是小生的‘荣幸’。”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雅致的景致，岔开了话题：
“不过，大小姐方才说要带小生去整理仪容，不知......”
孟枕月这才想起正事，脸上又是一热。
她方才只顾着生气，竟忘了这茬。
她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
“那边是西厢客房，平日里有专人打扫，甚是洁净清静，纪公子可自去整理。”
她说着，便想转身：“我在此等候便是。”
“大小姐。”
纪黎明却叫住了她。
他目光扫过自己宽大的袍袖和可能歪斜的发冠，显得有几分无奈：
“不知可否劳烦大小姐…稍作指引？只需告知净面之水，巾帕所在便可。”
孟枕月迟疑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纪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西厢客房的小院。
院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
墙角种着几竿翠竹，窗前放着几盆兰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客房内陈设简洁而讲究，桌椅床榻一尘不染。
孟枕月指了指屏风后放置的铜盆、清水和干净的巾帕：
“纪公子请自便。”
说完，便欲退到门外等候。
纪黎明却像是没察觉她的回避之意，自然而然地走到铜盆前。
一边慢条斯理地挽起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白皙结实的小臂，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说起来，方才孟伯父那般急切...可是京中流行如此‘抢婿’？小生甫一出宫，便见各府家丁如狼似虎，实在令人心惊。”
孟枕月站在门边，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只得盯着窗外摇曳的竹影，闻言脸上又是一热，低声道：
“爹爹他行事有时是急切了些，让纪公子见笑了。”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为父亲辩解了一句：
“实在是...纪公子‘六元及第’的名头太过惊人，爹爹也是...爱才心切。”
“哦？仅是爱才心切？”
纪黎明掬起一捧清水，慢悠悠地净面，水声淅沥中。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可小生怎么觉得，孟伯父口中那‘虎口夺食’、‘抢了回来’，似乎另有所指？”
这话问得巧妙。
孟枕月心尖微微一颤。
父亲那般嚷嚷，以纪公子的聪慧，怎么可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纪黎明用柔软的巾帕拭干脸上的水珠。
透过屏风的缝隙，他能看到门口那抹窈窕的身影微微紧绷的侧影。
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不再追问，转而道：
“那...方才伯母口中那位‘温文尔雅、才学品性都好’的纪公子，想必便是小生了？”
“能得伯母如此盛赞，实在令小生惶恐。”
他语气里的调侃意味让孟枕月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强自镇定道：
“娘亲...只是欣赏有才学的年轻人罢了。”
“是吗？”
纪黎明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他已整理好衣冠，发髻重新束得一丝不苟，红色的状元袍也抚平了褶皱，更显得丰神俊朗。
他一步步走向孟枕月，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微微低垂的眉眼，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那...大小姐呢？”
“我......”
孟枕月被他突然的靠近和直白的问题问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却轻轻抵在了门框上。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皂角和墨香。
“大小姐方才，是更属意那位‘温文尔雅、才学品性都好’的纪公子。”
他微微俯身，逼近她，唇角噙着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
“还是更属意...眼前这个‘被抢回来’、‘不知根底’、‘银样镴枪头’的六元状元？”
他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额发。
灼热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逃避。
孟枕月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她头晕目眩。
这人...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知道答案，却偏要逼她说出来！
到底是闺阁女子。
孟枕月羞得无处可躲，连眼睫都在轻颤。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细若游丝的几个字：
“...你...你明知故问......”
这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显而易见的羞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纪黎明终于满意地低笑出声，笑声愉悦而畅快。
他不再逼迫，直起身子，稍稍退开些许距离，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他知道适可而止。
再逗下去，大小姐怕是真要恼了。
“能得大小姐此言，小生便是再被抢上十回，也值了。”
纪黎明轻笑着说道。
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从容。
孟枕月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因他这话而心头微甜，那股羞恼不知不觉又散了几分。
她抬起眼，飞快地睨了他一眼。
只见他笑容朗朗，目光清澈，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无赖”模样？
这人变脸的速度，真是比翻书还快！
“纪公子既已整理妥当，便请回去吧，莫让爹娘久等。”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侧身让开了通路。
纪黎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有劳大小姐引路。”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下。
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虽然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之中，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而暧昧的气息。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廊外的花香似乎也更加馥郁了几分。
快要回到花厅时，纪黎明忽然又放缓了脚步，低声唤道：
“大小姐。”
孟枕月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他。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用锦缎包裹着的物事，递到她面前，神色温润，语气诚挚：
“此物是小生心爱之物，宫门拥挤时，不慎将此物磕碰了一下，边缘似有微瑕。”
“小生冒昧，可否请大小姐代为保管一二？待日后...再容小生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