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敛去眼底所有波澜，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圆桌另一侧。
她选择了龙渊正对面的位置，也是顾清辞斜对面的那个点。
落座时，裙摆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脊背挺直，下巴微扬，是一个既不过分紧绷也不显得随意的姿态。
三个人，就这样被一张不大的桌子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妙而稳固的三角。
苏砚微微侧首，指尖将滑落耳畔的几缕秀发轻轻拢回，动作自然流畅，再抬眼时，唇角已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笑容温婉得体，目光盈盈地望向龙渊：
“阿渊，昨晚真是不好意思，当时我有些太累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你的消息。”
龙渊刚想按耐不住开口询问，一旁的顾清辞伸手扯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龙渊侧过头，对上顾清辞的侧脸。
她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这才缓缓转过脸来，迎着他的视线，极轻、极快地挑了一下眉梢。
那眼神里的意思清晰无误：交给我就好了！
龙渊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结滚动。
他胸腔里充斥着急于弄清真相的焦灼，但看着顾清辞那沉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龙渊重重地靠回沙发背，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指节微微泛白，选择了沉默。
对面，苏砚将这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的笑容未变，心底却掠过一丝轻微的咯噔。
龙渊的欲言又止，顾清辞那细微的阻拦和眼神交流……他们之间有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这默契让她不舒服，更让她升起了警惕。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事，脱离了简单的“叙旧”，即将发生。
顾清辞优雅地挺直了腰背，朝一直候在包间门外不远处的服务员抬了抬手。
“可以上咖啡了！”
服务员转向苏砚，微微躬身，将印制精美的菜单递到她面前，温声询问：
“女士，您想用哪种咖啡？龙先生点的是拿铁，顾女士点的是美式。”
苏砚一听，目光在菜单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秒，甚至没有伸手去接，便立马抬起眼，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龙渊，随即对服务员绽开一个明媚的微笑，声音清晰：
“麻烦给我也来一杯拿铁，谢谢！”
“好的，请您稍等。”服务员收回菜单，悄然退了出去，再次将空间留给这三个暗流涌动的人。
包间的门轻轻合拢。
几乎就在门锁发出轻微“咔哒”声的同时，顾清辞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很淡，只是唇角极其细微地上扬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可就是这抹笑，却让原本就凝滞的空气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为什么说它意味深长？
因为它看起来像是在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真切的暖意，反而像覆着一层薄冰。
那上扬的嘴角，与其说是愉悦，不如说是一种洞悉了什么、或是准备好了什么的微妙表情。
你分辨不出她是真的觉得有趣而在笑，还是只是一种冰冷而客套的面具，亦或是……某种即将亮出锋芒前的平静。
顾清辞的笑容像一面磨砂的镜子，映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情绪，却足以让看到的人心下莫名一紧，仿佛平静水面下，有巨大的阴影正在缓缓游近。
她就带着这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苏砚。
苏砚并未在那锐利如刀锋的目光下有丝毫瑟缩。
她唇边的弧度维持得恰到好处，甚至微微偏了偏头，迎上顾清辞的视线，用一种近乎轻盈的语气调侃道：
“清辞姐这么看着我……让我压力有点大呢。”
苏砚刻意用了略显亲昵的旧称，却像在柔软的绸缎下藏了根细针。
顾清辞搭在桌沿的手没有动，唯有那根食指，开始一下、一下，完全没有任何节奏地敲击着光亮的桌面。
那“笃、笃”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包间里被放大。
顾清辞看向苏砚的目光没有半分偏移，审视的意味浓得化不开，更深处，那抹毫不掩饰的嘲讽清晰可见。
“是吗？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会觉得压力大呢？” 顾清辞的声音比方才更低，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淡漠。
这话直白得近乎刻薄，瞬间刺破了先前所有迂回的暗喻。
压力从何而来？源于被审视，而为何被审视？自然是因为“亏心事”。
苏砚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痕，面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尽管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但那扑面而来的、不再加以任何伪装的压迫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顾清辞今天，就是冲着她来的。
恰在此时，包间门被轻轻推开，服务员端着咖啡走了进来。
苏砚借机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瞬间闪过的复杂情绪。
直到服务员再次退出，她才重新抬眼，目光看向顾清辞，淡淡地问道：
“所以，其实要找我的，不是阿渊，而是你，对么？”
顾清辞闻言，从鼻腔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某种宣告主权般的意味。
她微微扬起下颌，眼神睥睨，反问道：“有什么区别么？我和他本来就是一起的！”
苏砚停止了搅拌，将咖啡勺轻轻搁在碟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她摇了摇头，动作很轻，但意思却再明确不过——她不认同顾清辞的这番说辞。
顾清辞也懒得再跟她啰嗦，直接开口质问道：“龙雨墨是你女儿？”
“叮——”
极细微的一声轻响，是苏砚手中那柄精致的咖啡勺，轻轻磕碰到了杯壁。
她端着咖啡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杯中平静的液面漾开一圈极小的涟漪。
但这失态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她便镇定地说道：“对！没错！”
“亲女儿？”顾清辞继续问。
“亲女儿！”苏砚喝了一口咖啡，点头道。
不知道为什么，龙渊听到她承认了后，心里突然有些慌了。
他感到喉咙发紧，嘴唇干燥，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为什么……心里会这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