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传话的小厮一路小跑回到尚书府门前时,门外的两拨人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府内看来。
赫连闳见小厮回来,面上虽没什么表情,脚下却已微不可查地向前挪了半步,准备着进去……
他下意识觉得,宋姝菀就算对他不假辞色,总该给他这个西陵世子一点面子。
当着这满大街人的面,不至于把他拒之门外。
然而,他脚步刚动,那小厮便一个箭步上前,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脸上堆着极其恭敬却也极其疏离的讪笑。
赫连闳脚步顿住,那双深邃如幽潭的眼眸中浮现一丝真实的疑惑,他微微偏头,看着小厮:
“做什么?”
小厮:“……”
做什么?
这还不明显吗?
不让您进呗!
可嘴上,他哪敢这么说?
眼前这位虽是质子,可陛下并未苛待,一应待遇如同京中侯爵。
他只能挤出更殷勤的笑容,躬身道:
“赫连世子,实在对不住。我家小姐说,眼下正有要事在忙,实在不得空见您。小姐深感歉意,说日后定当登门拜访,以表歉意。”
赫连闳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似乎完全没料到宋姝菀竟然会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疑惑之后,便是一股淡淡的失望与费解。
他自认……至少比旁边这个看起来命短的陆柏卿,要有分量些吧?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陆柏卿忽然开口,声音清淡:
“二小姐……当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心头一跳,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奴才怎敢撒谎呢?”
他哪里敢说实话啊!
方才他进去通传,自家二小姐正美滋滋地品尝着那碗桂花糖蒸酥酪。
听说西陵世子来了,头都没抬,只懒洋洋地吐出三个字:
“让他滚。”
他当时腿都软了。
滚?
这话他能原样传出去吗?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只能绞尽脑汁编了套有要事在忙的客气说辞。
陆柏卿目光平静地看了小厮一眼,没再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我不信。
赫连闳瞥了陆柏卿一眼,心里忽然平衡了些…
宋姝菀不见他,难道就会见这个陆柏卿?
他就在这儿等着,等着看陆柏卿同样吃闭门羹。
如此,自己的心情或许能好受点,不至于那般……不舒服。
陆柏卿自然接收到了赫连闳那带着些许看好戏意味的视线,但他丝毫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在赫连闳的注视下,他淡定地提起食盒,径直朝着府内走去…他记得去听雪苑的路。
然而,他刚踏上台阶,方才那传话的小厮又敏捷地一个横步,再次拦住了去路。
陆柏卿脚步一顿,清俊的脸上,那抹一贯的温和浅笑几不可查地滞了一瞬。
小厮脸上讪笑更浓,搓着手道:
“陆公子……实在抱歉。我家小姐……也没说让您进去。”
他硬着头皮,把宋姝菀的原话稍作修饰,
“小姐交代了,酥酪她收下,有劳陆公子跑这一趟。”
空气安静了一瞬。
赫连闳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讥诮的字眼:
“可笑。”
陆柏卿脸上的温和笑意却像是焊上去了一般,依旧稳稳挂着,仿佛根本没听见赫连闳的嘲讽。
他神色如常地将手中描金朱漆的食盒递给了小厮,声音依旧清淡有礼:
“二小姐客气了,这是桂花糕。有劳。”
小厮连忙双手接过,连连躬身:
“陆公子放心,一定送到。”
陆柏卿微微颔首,转身,从容离开。
经过赫连闳身侧时,他甚至连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一分。
仿佛旁边站的只是一根无关紧要的石柱,一字未言,径直上了自家那辆朴素无华的青幔小车,辘辘驶离。
赫连闳看着陆柏卿马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尚书府紧闭的朱漆大门,眸色深了深。
他转回头,对萨瓦示意了一下地上那几个礼箱。
“既然你家小姐酥酪收了,桂花糕也收了”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这些东西,也一并收下吧。算是……邻居之谊。”
说完,他也转身,登上自己那辆明显华丽许多的玄色马车,扬长而去。
小厮看着门前一下子多出来的七八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傻了眼。
这……这算怎么回事?
小姐只说收酥酪,没说要收这些礼啊!
他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又转身,一路小跑着再次前往听雪苑。
……
听雪苑内,柒墨从小厮手中接过食盒,取出里面的桂花糕。
她习惯性地取了根银簪,确认无误后,才双手奉给歪在贵妃榻上的宋姝菀。
宋姝菀摆了摆手,继续吃手中的酥酪。
用小银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桂花香气清甜不腻,奶香醇郁。
她满意地眯起了桃花眼,嘴角上扬:
“醉仙楼的新品果然不错。再去买一份,送去小厨房,问问能不能复刻出来。”
柒墨笑着应下,转身却见那小厮还杵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抓耳挠腮的纠结模样。
“还有什么事?”
柒墨问道。
小厮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心一横,禀报道:
“柒墨姐姐,那西陵世子带来的几大箱礼物,就堆在府门口,他没带走。这……这些礼物是差人送回隔壁去,还是……留下来啊?”
宋姝菀正享受酥酪的动作一顿,雾眉轻拢,冷哼一声:
“好端端的,跑来给我送什么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放下银勺,略一思索,果断道:
“都扔出去。别堆在门口,晦气。”
什么西陵特产,再稀奇还能稀罕过宫里的贡品?
用这些玩意儿想来迷惑她、套近乎?
真当她是那些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的闺秀?
柒墨有些犹豫:
“小姐,毕竟是西陵世子的礼,直接扔了……会不会太不给面子?”
宋姝菀瞥她一眼,语气骄横:
“我给过他面子了,让他改日再来,是他自己听不懂。东西扔了,眼不见为净。他若问起,就说本小姐胆小,不敢收来历不明的东西。”
于是,尚书府的下人们得了令,七手八脚地将那七八个扎着红绸、贴着封条的沉重大木箱,一股脑地抬到了府门外的大街上,就那么显眼地堆在了路旁。
这举动,不可谓不打脸。
……
消息像长了翅膀,眨眼间便飞遍了东城几条街巷。
自然也飞快地传回了仅一墙之隔的镇南王府,传到了赫连闳的耳中。
萨瓦禀报时,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偷眼觑着主子的脸色。
赫连闳正坐在窗边,自己与自己对弈。
闻言,他捏着黑玉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棋子落在了棋盘某处,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知道了。”
他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被当街扔了礼物的人不是他。
萨瓦却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主子越是这样平静,往往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皇帝刚批完一摞奏折,正端着茶盏润喉。
贴身大太监和顺一边轻柔地磨着墨,一边似不经意地提起:
“皇上,听闻是那位西陵赫连世子,今日去了隔壁宋尚书府上拜访。”
皇帝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和顺继续道:
“带的礼物不少,不过……好像连门都没进去。把礼……都让人扔到大街上了。”
皇帝抬了抬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
“宋家那丫头,生的国色天香,性子更是骄矜独持,肆意无忌。这样的女子,在福窝里泡大的,什么珍奇玩意儿没见过?反倒是最容易吸引那些身份不凡、心高气傲的少年郎。”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的嘲意,
“见惯了顺从奉承的,偏偏就喜欢这种不拿正眼瞧他们的。”
和顺闻言,脸上堆起笑容,附和道:
“皇上圣明,一语中的。要不然,也不能把承王殿下给迷得……受了伤都舍不得真跟人家计较。”
他本是想凑个趣,拍拍马屁。
谁知,皇帝闻言,缓缓放下了茶盏。
他并未动怒,甚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久居帝位、深不见底的眼眸淡淡地扫向了和顺。
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山岳倾覆,让和顺瞬间脊背绷直,冷汗涔涔。
“你,”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是在嘲笑朕的弟弟吗?”
和顺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额头触地,声音发颤:
“奴才不敢!奴才失言!奴才绝无此意!请皇上恕罪!”
遭了老大的罪了!
这个弟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