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空调总带着股金属味儿。苏拉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敲下去——这串算法是按西方逻辑写的,非黑即白,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像煮面条忘了搁盐,看着齐整,吃着寡淡。
“卡住了?”马克端着两杯热可可进来,眼镜片上沾着白汽,“这道题要让AI判断‘好人坏人’,你打算怎么弄?”
“按数据来呗。”苏拉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捐过款的标‘好’,犯过法的标‘坏’,简单直接。”
可屏幕上的模拟结果乱糟糟的。有个捐了三百万的企业家,系统标了“好”,但备注里写着他偷税漏税;有个小偷被判了刑,系统标了“坏”,可他偷的钱全给了重病的妈。黄毛凑过来看热闹,咂着嘴说:“这AI跟我二大爷似的,看谁都只看脸,不看里子。”
迪卡拉底刚从古籍室回来,怀里抱着本线装的《易经》,封皮都磨出毛边了。“你让它学《易经》试试?”她把书往桌上一放,书页哗啦啦翻开,“这里头没说谁绝对好,谁绝对坏,只说‘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苏拉盯着书上的阴阳鱼图,忽然想起奶奶腌咸菜。盐多了太齁,盐少了会坏,得一边尝一边添,哪有拿秤砣死磕的道理?就像那个偷税的企业家,捐款是真的,犯错也是真的,哪能一刀切成两半?
“可机器哪懂这个?”黄毛戳了戳主机箱,“它认的是0和1,不是啥阴和阳。”
“去年村里的灌溉系统你忘啦?”马克忽然说。去年夏天旱得厉害,抽水机按设定得白天满负荷转,结果把井抽干了。后来老支书改了规矩,白天抽两小时,晚上趁地下水回升再抽三小时,反倒够用了——这道理跟《易经》里的“变通”一模一样,不是死盯着一个理,是跟着情况变。
苏拉试着改代码。她没再用“好”“坏”的标签,而是给每个行为打分:捐款加30分,偷税扣50分;偷窃扣40分,救母加60分。算出来的结果不再是非黑即白的标签,而是带小数点的分数,像给每个人画了张优缺点的清单。
“这就对了。”迪卡拉底翻到《易经》的“变易”篇,“西方AI像算算术,1加1必须得2;东方的思路像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最后要的是不软不硬的劲儿。”
测试时,黄毛故意输入个棘手的案例:一个消防员救了五个人,却在救火时不小心烧了邻居的柴房。按老算法,救人是“好”,烧房是“坏”,系统直接卡壳;新算法算出个正分,备注里写着“功大于过,需补偿损失”,倒像村里的调解主任说的话。
“这不就是中医的路数吗?”苏拉忽然笑了。她小时候发烧,西医让吃退烧药,中医却要看舌苔、摸脉搏,说“不是单纯上火,是着凉加积食”,得几样药配着来。现在这AI,倒有点像中医看病的意思——不盯着一个点较劲,看的是全盘。
傍晚调试完,苏拉把阴阳鱼的图案设成了屏保。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鱼眼的白点在代码上晃悠,竟有点像奶奶纳鞋底时的顶针,不大,却能把零散的线串成结实的面。
“以后这AI能学会吵架不?”黄毛忽然问,“就像我爸和我妈,我爸说‘该买电动车’,我妈说‘还是自行车稳当’,最后俩人商量着买了辆电动自行车。”
“说不定真能。”马克收拾着图纸,“西方的逻辑让它讲道理,东方的辩证让它懂让步。就像打太极,对方出拳,你不是硬扛,是顺着劲儿引,最后俩人都不受伤——机器要是能学会这手,可比只会算算术强多了。”
锁实验室门时,苏拉听见主机还在嗡嗡转,像在琢磨什么。她忽然想起迪卡拉底说的:“最好的工具,不是替人做决定,是帮人想周全。”就像《易经》里的卦象,从不说“一定行”或“肯定不行”,只说“这么走可能有坎,那么走或许顺点”——原来老祖宗的智慧,早为机器想好路了。
夜风里带着点槐花香。黄毛还在叨叨“要是AI能帮我妈砍价就好了”,苏拉却望着满天星星笑了。星星有亮的有暗的,可凑在一起才叫夜空;就像这AI,得有西方的“准”,也得有东方的“活”,才能真的懂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