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的热浪裹挟着潮湿的空气和浓郁的香料味，扑面而来。柳青青跟着“菁英汇”的尽调团队一行五人，踏上了曼谷的土地。她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脸上化着淡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干练的专业人士，但手心里还是微微冒汗。这不仅是因为气候，更因为肩上沉甸甸的任务和考核。
王总亲自到机场迎接，热情洋溢，看到柳青青更是眼睛放光，一口一个“柳专员”，叫得格外亲热。团队下榻在湄南河畔的一家豪华酒店，王总安排了丰盛的接风宴。席间，他再次把橡胶园项目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只要“菁英汇”的资金一到位，立刻就能点胶成金。
负责法律和财务的团队成员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不时提出几个关键问题。柳青青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本子上记录要点，心里却在快速分析王总话语里的水分。经过之前的恶补，她已非吴下阿蒙，能听出王总在某些技术细节和本地政策风险上的刻意模糊。
接下来的两天，是密集的行程。参观橡胶园加工厂，与当地所谓的“行业协会”负责人会面，听取王总联系的政府官员介绍投资优惠政策。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充满希望。
但柳青青没有放松警惕。她利用自己“项目协调人”的身份，以及女性不易被防备的优势，在休息间隙，主动用磕磕绊绊的泰语和加工厂的老工人、运输司机、甚至王总带来的本地翻译闲聊。
她从老工人抱怨的“最近原料收购价被压得很低”中，嗅到了一丝不对。从司机随口提到的“往北边（指靠近缅甸边境）的路不太平，运费要高很多”中，记下了重点。从那个眼神闪烁的本地翻译偶尔流露出的对王总的不屑中，察觉到了可能存在的内部矛盾。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她悄悄记录下来，在每晚团队内部会议后，单独整理成一份“非正式观察简报”，通过加密渠道发回顾北烨。她不知道这些信息有没有用，但她必须尽力展现自己的价值。
第三天，按照行程，团队需要前往位于泰北的橡胶种植园进行实地考察。出发前，王总接了个电话，然后脸色有些为难地找到团队负责人和柳青青。
“各位，有个情况。”王总搓着手，“种植园那边，刀家的人想先和我们的代表见个面，聊一聊……合作细节。”他特意强调了“合作细节”四个字。
团队负责人看向柳青青，眼神带着询问。按照林灿的指示，与本地势力的接触，由柳青青作为明面上的“协调人”先行试探。
柳青青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没问题，王总。既然是重要的合作伙伴，见面沟通是应该的。就按原计划，我和您先过去。”
会谈地点约在种植园附近一个颇具当地特色的高档度假村的茶室。对方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眼神精悍的男人，名叫刀龙，是刀家这一代负责外部事务的子弟之一。他穿着花衬衫，戴着粗金链子，身后跟着两个沉默寡言、肌肉虬结的壮汉，气场逼人。
王总在一旁点头哈腰，介绍柳青青是“菁英汇”的全权代表。
刀龙上下打量了柳青青几眼，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林老板派个这么漂亮的女人来谈生意？是看不起我们刀家？”
柳青青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用流利的英语回应：“刀先生说笑了。我们林总派我来，正是出于对这次合作以及刀家的重视。在现代商业社会，能力与性别无关。我能坐在这里，自然有我的价值。”
刀龙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她的镇定和口才。他哼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直接切入主题：“废话不多说。你们想在这里投资，我们刀家欢迎。规矩很简单，不管你们投多少钱，占多少股份，我们要百分之二十的干股。”
百分之二十干股！这简直是明抢！王总的脸色瞬间白了。
柳青青心中也是一沉，但早有心理准备。她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故作疑惑地问：“刀先生，据我了解，这片种植园的土地所有权似乎并不完全归属于刀家？而且，后续的加工、运输、销售环节，刀家又能提供哪些具体的、不可替代的支持，来匹配这百分之二十的干股呢？”
她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技巧，既点出了对方可能存在的软肋（土地权属不清），又将皮球踢了回去，要求对方证明自己的价值。
刀龙脸色一沉，显然不喜欢被质疑。他身后的一个壮汉往前踏了一步，眼神凶狠地瞪着柳青青。
王总吓得冷汗直流，连忙打圆场：“刀哥，刀哥，别动气，柳专员只是不太了解情况，慢慢谈，慢慢谈……”
柳青青却仿佛没看到那壮汉的威胁，依旧平静地看着刀龙，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她知道，在这种人面前，示弱只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刀龙盯着柳青青看了几秒钟，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槟榔染黑的牙齿：“有意思。女人，你胆子不小。”他挥挥手，让壮汉退后，“土地的问题不用你操心，在这片地界，我们刀家说属于谁，就属于谁。至于支持……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们的橡胶，一片叶子也别想运出去！这个支持，够不够？”
赤裸裸的威胁！
柳青青的心跳加速，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想起耗子之前提供的资料里提到，刀家虽然势大，但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有矛盾，而且最近似乎和邻近的另一个家族因为赌场生意起了冲突。
她微微一笑，语气依然平静：“刀家的实力，我们当然相信。不过，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互利共赢。我们‘菁英汇’是带着诚意来的，也希望看到刀家的诚意。百分之二十的干股，超出了我们所能接受的合理范围。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合作方式？比如，由刀家负责种植园的安保和部分原材料供应，我们支付相应的、符合市场行情的服务费用？这样既能体现刀家的价值，也能保障我们的投资回报。”
她这是在尝试给对方一个台阶，将赤裸裸的勒索，转变为看似平等的商业合作。
刀龙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权衡。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难缠，不仅不怕威胁，还能提出替代方案。
就在这时，柳青青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来的路上听说，清莱那边的‘波’家，最近好像也对橡胶生意挺感兴趣的？不知道他们那边的‘合作条件’怎么样。”
她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刀龙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波家正是和他们有冲突的家族！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她是随口一提，还是意有所指？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王总看看刀龙，又看看柳青青，大气都不敢出。
刀龙沉默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柳青青一眼：“女人，你很好。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你们的条件，我会考虑。不过，在我答复之前，你们最好乖乖待在度假村里，别到处乱跑，这附近……不太安全。”
说完，他带着两个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刀龙离开的背影，柳青青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她知道，自己刚才是在走钢丝。抛出“波家”这个名字是一步险棋，既可能激怒对方，也可能让对方投鼠忌器。
“柳……柳专员，你刚才提波家干嘛？那可是刀家的死对头！”王总哭丧着脸，“这下麻烦了！”
柳青青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王总，不提，他们就会轻易让步吗？有时候，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唯一的选择，谈判才能继续下去。走吧，我们先回房间，等团队其他人到了再从长计议。”
她知道，刀龙所谓的“考虑”，以及限制他们活动的警告，意味着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曼谷的热风里，已经能闻到冰冷的箭矢味道。而她，必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为林灿，也为自己，杀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