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原本三十多人,跑的跑,病的病,死的死,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个个如同惊弓之鸟,眼神里没有了光,只有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赵卫国觉得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他常常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他,有一只干枯的手随时会掐上他的脖子。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老支书马占彪,一个干瘦、沉默、脸上布满沟壑的老人。
他是青石堡的坐地户,据说祖上好几代都生活在这里。平时他对知青点的事讳莫如深,问急了就瞪眼骂人,说你们城里娃娃不懂别瞎问。
那天,公社来了检查团,老支书陪着喝了不少酒,送走客人后,他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是被两个民兵架回来的。
赵卫国和其他几个知青把他安置在炕上,正要离开,老支书却突然抓住了赵卫国的手腕。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力气大得惊人。
“娃……娃娃们……”老支书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里喷出浓烈的酒气,他压低了声音,神秘而又恐惧地环顾四周,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造孽啊……都是……都是造孽……”
赵卫国心中一动,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关上门,凑近老支书:“马支书,啥造孽?你是不是知道啥?”
老支书嘿嘿地傻笑了两声,随即又变得一脸惊恐,他死死攥着赵卫国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不能说……说了要遭报应的……”
“支书!已经死了六个了!再不说,我们都得死!”赵卫国急了,声音带着哭腔,“下一个不知道轮到谁!你就忍心看着我们都死在这儿?”
也许是“死”字刺激了他,老支书浑身一哆嗦,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他猛地凑到赵卫国耳边,用极低、极含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五……五十年前……不对,更早……闹白匪的时候,有一队驼队的商人,十几匹骆驼,驮着茶叶、盐巴……还有……还有金银……”
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走到咱青石堡……歇脚……露了财……被……被一伙马胡子(土匪)盯上了……夜里……就在那口井边上……全……全给活埋了……十几号人呐……连骆驼都没放过……”
赵卫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
“领头的是个姓胡的山西商人,被埋进土里之前,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诅咒说他不甘心,他要用这青石堡往后年轻人的阳寿,借命还阳,七七四十九年……他就能从井里爬出来……”
老支书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带着无尽的恐惧:“……算算日子……今年……正好是第四十九年……那黑手印……就是他……他来借寿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老支书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一松,瘫倒在炕上,鼾声随即响起,沉沉睡去。
赵卫国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五十年前。驼队商人。活埋。诅咒。借命还阳。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老支书这番醉话一下子串了起来。
那口井!那口吞噬了刘淑芬,也吞噬了五十年前那些冤魂的老井!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老支书的屋子,把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剩下的知青。
恐慌,但更多是一种得知真相后的诡异平静。原来,他们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他们的同伴,真的是被某种超乎想象的邪恶存在“借”走了性命。
“借寿……”一个女知青喃喃道,脸色惨白,“那我们……我们都是他的目标?”
“怎么办?我们逃吧!”有人带着哭腔喊。
“往哪逃?”赵卫国声音嘶哑,眼神却透出一股狠劲,“方圆百里都是戈壁滩,跑出去也是个死。而且,那东西……会让我们逃掉吗?”
他想起了仓库墙上的血字——“第七个,轮到谁?”
那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宣告。诅咒还在继续。
“去找那商人的尸骨!”赵卫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老支书说他们被埋在井边!找到它,烧了它!也许……也许就能破解这个诅咒!”
这个提议大胆而疯狂,但在绝境中,却成了唯一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
没有人反对。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们不敢白天动手,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等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正是适合鬼魅行动的时刻,也适合他们进行这亵渎亡灵的勾当。
赵卫国,加上另外三个胆子稍大的男知青,王海、陈向东、郑建国,带着铁锹、镐头、马灯和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半瓶煤油,悄悄地来到了那口老井边。
夜里的风更加凛冽,吹得人站立不稳。那口老井像一张怪兽的巨口,散发着阴寒的气息。井台边荒草萋萋,在风中摇曳,如同鬼影。
根据老支书模糊的指向,他们开始在井台东侧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挖掘。
土质很硬,掺杂着大量的碎石,每一镐下去都震得手臂发麻。
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铁器撞击石头的刺耳声响。
马灯放在一旁,昏黄的光圈在风中摇曳,照亮一小片翻开的、黑褐色的泥土,更远处是无边的黑暗。
每个人都神经紧绷,总觉得身后的黑暗里,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随时会有一只墨黑的手印扼住自己的喉咙。
挖了不知道多久,王海的铁锹突然碰到了什么硬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有东西!”他低呼一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几人连忙围过去,用铁锹小心翼翼地清理周围的泥土。渐渐地,一具扭曲的白骨显露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杂乱地纠缠在一起,肋骨断裂,头骨破碎,显然是被粗暴地掩埋。
在腐朽的衣物碎片间,还能看到一些锈蚀的金属扣子,以及零星散落的、已经发黑变形的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