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远号”如同受伤的海兽,在夜色和波涛的掩护下,朝着三号备用汇合点全力奔驰。引擎的轰鸣在海面上拖出一道短暂的白浪尾迹,随即被无尽的黑夜吞噬。船上的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雷达屏幕和身后漆黑的海面是他们全部的关注点。
“后方,十五海里,发现高速目标!航向与我船近似,速度……超过三十节!正在拉近距离!”舵爷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紧迫。
来了!“海洋探索者”号,或者“幽灵船队”的其他猎犬,反应过来了。
“全速!转向西南,利用前方那片雨云带做掩护!”程日星果断下令,“蜂鸟,释放一次性声学诱饵,设定为模拟我方引擎声纹,向东南方向投射!扰乱对方声呐判断!”
一枚伪装成浮标的装置被迅速投入海中,开始发出与“福远号”主引擎高度相似的噪声,并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移动。
“福远号”则猛打方向,船身倾斜着切入一片正从西南方向飘移过来的厚重低云下方。雨水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驾驶舱玻璃上,能见度骤然下降,雷达回波也因雨滴干扰变得模糊。
追兵的速度极快,雷达显示,那个高速光点并没有被声学诱饵完全迷惑,只是略微迟疑,便调整方向,依旧死死咬住“福远号”的大致方位,距离在缓慢但持续地缩短。
“妈的,咬得真紧!”老海狗啐了一口,死死把着舵轮,试图利用起伏的波浪和雨幕做更复杂的机动,“不是普通走私船,操船的也是个老手!”
距离在不断拉近:十二海里、十海里、八海里……对方似乎装备了更先进的雷达或热成像设备,在恶劣天气下依旧保持着追踪优势。
“准备接舷战?”一名队员检查着武器,声音在引擎和风雨声中有些变形。
程日星盯着屏幕上那个越来越近的光点,又看了看海图:“不,还没到那一步。汇合点就在前方二十海里,接应船应该已经就位。坚持到那里,我们就有机会。”
就在这时,蜂鸟面前的无线电监听设备,忽然捕捉到一个新的、功率强大的信号,切入了一个国际通用的海事紧急与安全频道:
“……这里是中国海警‘鲣鸟’号!前方不明船只,请立刻表明身份、国籍和航行意图!你方正驶近我方管控海域!重复,立刻表明身份!”
中国海警?!
驾驶舱内所有人都是一愣。这里距离中国宣称的管控海域还有相当距离,而且“鲣鸟”号……从未听说过这个舷号?是伪装?还是……
信号非常清晰,用的是标准的海警通讯格式和呼号,甚至能听到背景里规范的雷达扫描声和指令传达声,真实性极高。
“后方高速目标反应!”蜂鸟急促报告,“对方速度明显下降!航向出现犹豫!他们在监听这个频道!”
“鲣鸟号”的出现,就像一块投入狼群的巨石,瞬间打乱了追兵的节奏!
“‘鲣鸟’……是赵老那边?”苏晴在陆地指挥中心听到转播,立刻反应。
“不确定。但这是机会!”余年声音果断,“程日星,立刻以‘福远号’名义,用国际遇险求救频道回应!报告遭遇不明武装船只追击,请求‘鲣鸟’号提供安全通道或协助!注意,只说遭遇追击,不要提及任何‘灯塔’、水下装置或科研任务细节!”
“明白!”
程日星立刻切换到遇险求救频道,用急促但清晰的英语呼救:“mayday, mayday, mayday!这里是‘福远号’科考船!我们正于北纬 18° 38 15 N,东经 124° 12 30 E海域,遭到一艘不明身份、无标识黑色高速船只追击!对方疑似携带武器,意图不明!请求附近海域任何友方船只提供协助!重复,请求协助!”
求救信号发出。几秒钟后,“鲣鸟”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直接回应:“‘福远号’,收到你的求救。‘鲣鸟’号正在向你方位置机动。请保持航向,报告追击船只实时方位和特征。我们将进行查证和驱离。”
语气公事公办,但“驱离”二字,说得斩钉截铁。
几乎是同时,后方那个高速逼近的光点,在雷达屏幕上猛地一顿,随后开始转向,不是继续追击,也不是迎向“鲣鸟”号宣称的方向,而是朝着东南,迅速远离,很快消失在雨幕和探测边缘。
追兵……撤了。
“他们退了。”舵爷长出一口气,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保持警惕,继续全速前往汇合点。”程日星不敢放松,“‘鲣鸟’号,保持通讯,感谢协助,我船将按指示前往安全海域。”
“‘鲣鸟’号收到。保持频道畅通。‘鲣鸟’号结束通话。”
通讯暂时静默。“福远号”继续在风雨中穿行,但身后的压力骤然消失。驾驶舱内,众人紧绷的肌肉略微松弛,但疑问却升腾起来。
那个“鲣鸟”号,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为何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那标准的呼号、规范的通讯……不像是临时假冒的。难道真是赵老协调了海上力量,在关键时刻介入?还是……另一股他们尚未知晓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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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指挥中心,气氛同样疑惑与思索交织。
“‘鲣鸟’号的海警识别码和无线电特征,经过初步核对,是真实的。”周晓芸调出数据,“隶属于某个近年来新建的、主要负责远海权益维护和应急处突的海警单位,平时极少在公开频道如此活跃。它的出现,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都太及时了。”
“赵老的手笔?”林晓猜测,“他之前警告我们不要扩大事态,但也没说要坐视我们被‘幽灵船队’吃掉。这或许是他划下的红线——海上冲突可以‘驱离’,但不能演变成绑架或交火?”
“有可能。”余年沉思,“‘鲣鸟’号的出现,是一种威慑,既保护了我们,或者说防止事态失控,也警告了‘幽灵船队’及其背后的势力——这片海域,不是他们可以完全无法无天的地方。但同时,这也意味着,我们的行动被更高层面注视着,任何进一步的‘越界’,都可能招致更直接的干预。”
“那许婕的感应……”苏晴提起另一个疑点,“她怎么会提前感知到水下装置的触发?而且描述如此准确?”
“心理医生和神经学专家初步分析,认为可能是极度创伤导致她大脑的某些区域,比如负责威胁感知和记忆整合的部分变得异常敏感,与特定类型的能量波动或电磁扰动产生了我们尚不理解的联系。”周晓芸调阅着刚刚传来的专家意见,“类似于某些动物能预感到地震。但发生在人身上,尤其是如此具体……非常罕见。这可能与她在‘灯塔’内长期暴露于某种特殊环境,比如特定频率的电磁场、化学气体混合等有关,使得她的神经回路被‘烙印’了,并对类似信号产生条件反射般的预警。”
这解释听起来合理,却更添了一份沉重。许婕不仅是受害者,她的身体和心灵,似乎也成了那个魔窟留下的、仍在无声“播报”其危险的活体传感器。
“无论‘鲣鸟’号是谁派来的,无论许婕的感应多么玄妙,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部分达成了。”余年总结道,“第一,确认了‘幽灵船队’与‘灯塔’的水下监控\/防御系统存在直接关联。第二,证实了许婕的无意识信息具有惊人的潜在价值。第三,试探出了至少一方——‘鲣鸟’号所代表的力量的底线和关注。第四,成功脱身,保留了核心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但我们也彻底暴露在了多方视野之下。‘幽灵船队’知道我们在调查他们,并且拥有一定的非常规手段。‘鲣鸟’号背后的力量知道我们在进行高风险的海上行动。赵老那边,压力只会更大。而杨丽娅……恐怕也在‘观潮’记录着一切。”
“接下来怎么办?”程日星的声音从海上传来,他们已经安全抵达汇合点,正在与接应船交接。
“撤回所有海上人员,进入静默休整期。”余年做出决定,“‘福远号’和接应船彻底清理痕迹,分散返回。海上直接侦察暂停。我们的重点,重新转回陆地和信息层面。”
“利用这次行动获得的声纹、影像、以及触发水下装置的数据,结合许婕提供的碎片信息,建立更完整的‘灯塔’及其水下防御系统模型。同时,深挖‘鲣鸟’号的出现背后的逻辑,以及‘远帆信托’资金链的更多下游节点。”
“我们要从‘撞蜂巢’的人,变成‘分析蜂巢结构’的人。在下一波风暴来临前,我们必须看得更清楚,准备得更充分。”
海上的蜂鸣暂时平息,但深水下的涟漪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丝线,却刚刚开始显现其复杂的脉络。那只偶然出现的“鲣鸟”,是庇护,是监视,还是另一张更大渔网的一角?而许婕脑海中那不断闪回的红色警报,又预示着怎样的暗流正在汇聚?
静默,是为了更清晰地聆听黑暗深处的声音。休整,是为了下一次出击,能更精准地命中要害。棋盘上的棋子各自归位,但棋局,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