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无声,唯有石壁上镶嵌的荧光石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光芒。石岳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心神沉入体内。
伤势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左肩胛骨碎裂,肋骨断了四根,内脏多处出血、移位,经脉更是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田埂,处处是破损与淤塞。最麻烦的是侵入体内的异力——虚兽残留的阴冷暴虐能量,以及噬灵渊那诡异的“魂噬”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伤口和经脉深处,不断侵蚀、阻碍着灵力的运行与肉身的自我修复。
混沌灵力近乎枯竭,如同干涸的河床,只剩下丝丝缕缕微弱的气流在龟裂的河道中艰难穿行。丹田内,那枚初生不久的“混沌玄元道种”,光芒黯淡到了极点,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旋转近乎停滞,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消散。
石岳首先处理的,是那些异力。他以《混沌开天经》最基础的导引法门,极其小心地引导着体内残存的一丝混沌灵力,如同最精细的工匠,一点点去冲刷、消磨那些异力。混沌灵力包容万物、炼化万物的特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虽然速度极慢,消耗巨大,但胜在稳妥,不会对破损的经脉造成二次伤害。
与此同时,他也尝试调动那枚濒临破碎的道种。道种虽伤,但其本源乃是融合了“混沌”与“玄元”两种至高道韵的结晶,对“虚”之力的克制远超普通混沌灵力。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异常精纯的道韵,自道种核心艰难溢出,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寻找到那些顽固的、属于虚兽的阴冷能量,缓缓将其净化、消解。
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每一丝异力的清除,都伴随着经脉的抽痛和精神的损耗。汗水不断从石岳额角渗出,浸湿了破烂的衣衫。但他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心神始终保持着高度的集中。他知道,这些异力不除,伤势难以真正好转,更别提后续的修炼和行动。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较为明显的虚兽异力被道种之力艰难净化后,石岳才稍稍松了口气。剩下的“魂噬”之力更加诡异,如同附骨之蛆,与神魂、灵力乃至肉身都纠缠在一起,难以彻底拔除,只能暂时以道种之力将其包裹、压制,留待日后慢慢处理。
接下来,是修复肉身和经脉。柳青青送来的草药和寒玉泉水的效果开始显现,配合石岳自身强大的生命力和《混沌开天经》对肉身的锤炼根基,断裂的骨骼开始缓慢对接、愈合,内脏的出血也逐渐止住。最麻烦的是经脉的修复,需要水磨功夫,一点点以灵力温养、疏通。
他不敢有丝毫急躁,这里是危机四伏的“镇守之地”外围,营地自身难保,他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自保之力,才能谈及其他。他取出身上仅存的几枚疗伤和恢复灵力的丹药,这些都是离开玄云宗前准备的,品质尚可,此刻成了救命稻草。他谨慎地服用了一部分,配合功法,加速恢复进程。
在恢复灵力的同时,他也分出一部分心神,仔细“观察”着丹田内那枚混沌玄元道种。这是他凝聚道种后,第一次在如此清晰的内视状态下,认真感悟其奥妙。
道种虽小,却仿佛内蕴乾坤。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极其缓慢地旋转着。其核心,是一点混沌初开般的混沌色光点,蕴含着“演化”、“包容”、“不屈”的意蕴。而在混沌色光点外围,则环绕着一圈纯净的、如同晨曦般的玄白色光晕,那是“玄元”道韵的显化,蕴含着“镇守”、“净化”、“梳理”的真意。
两者并非简单叠加,而是以一种石岳目前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交融、共鸣、共生。混沌的“演化”为玄元的“镇守”提供了变化的根基与应对的包容;玄元的“净化”与“梳理”,则为混沌的“演化”指明了方向,避免了无序与混乱。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融合与升华,远超他之前理解的简单叠加。
“道种……原来不仅仅是力量的结晶,更是‘道’的雏形,是未来修行之路的根基与方向。”石岳心中明悟。他尝试着,以意念去沟通、引导那微弱的道种之力。起初,道种毫无反应,如同沉睡。但随着他意念的持续浸染,尤其是当他心中浮现出“守护营地”、“净化虚力”、“梳理地脉”这些念头时,道种核心的那点玄白色光晕,似乎微微亮了一丝,旋转也加快了一分。
“玄元道韵,似乎对‘守护’、‘净化’这类意念,有着天然的共鸣与响应。”石岳若有所思。这或许就是王老和柳青青他们,仅凭最粗浅的玄元功法,也能勉强驱动、温养阵法的原因。他们的意念纯粹,与玄元道韵的本源相合。
“而我之道种,融合了混沌之意,或许……不止于此。”石岳心念微动,尝试将一丝“演化”、“变化”的意念融入。道种核心的混沌色光点,也随之产生了微不可察的呼应。
“混沌玄元……既有镇守净化之定,又有演化变化之动。定则根基稳固,动则应对无穷。这或许……正是应对‘虚’那侵蚀、同化、混乱多变特性的关键所在?”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石岳心中闪过。
就在这时,静室石门被轻轻叩响。
石岳缓缓收功,吐出一口带着些许灰黑色的浊气——那是被排出体外的部分“魂噬”之力残余。经过这段时间的疗伤,他的状态勉强稳定下来。外伤在药物和灵力的作用下好了小半,骨骼开始愈合,内出血止住,经脉也疏通了一部分,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灵力可以缓慢运转了。最关键的,混沌玄元道种的核心裂痕没有再扩大,且在缓慢的自我修复和石岳意念的温养下,光芒似乎恢复了一丝。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随时可能崩溃的状态。
他估算了一下,大概恢复了巅峰时期半成左右的实力。听起来很少,但考虑到之前的重伤垂死,这已经是了不起的进展了。
“进来。”石岳开口道,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不再虚弱。
石门被推开,柳青青端着一个简陋的木盘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糊状物,还有一囊清水和几块看起来干硬的、类似饼子的食物。
“大人,您醒了。感觉如何?”柳青青将木盘放在石案上,关切地问道。
“好些了,多谢柳姑娘照料。”石岳点点头,目光落在木盘上。
柳青青连忙道:“这是用营地最后一点‘蕴灵草’根茎和‘地菇’熬的粥,虽然粗糙,但能补充气血,对恢复有些帮助。这干粮是菌田里种的‘灰麦’做的,味道不太好,但能充饥。清水是寒玉泉的,您多喝点。”
石岳没有客气,他现在确实需要补充。他端起药粥,慢慢喝下。粥的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入腹后化作暖流,滋养着受损的脏腑和经脉。干粮很硬,口感粗糙,但确实能提供基本的能量。
“营地的情况如何?大家……都还好吗?”石岳一边吃,一边问道。
柳青青神色一黯,低声道:“不太好。大人您到来的消息,我已经悄悄告诉了王老和另外几位还能主事的老人。大家……都很激动,但更多的是担忧和……不敢置信。营地的情况,比昨天跟您说的,可能还要糟一点。”
她顿了顿,继续道:“昨天夜里,营地东侧第三条通风管道附近,又出现了轻微的‘虚能’渗透迹象,王老带人紧急处理了,但也消耗了营地最后储备的一点‘净尘粉’。另外,负责警戒的小队报告,营地外围的‘衰败区’范围,似乎比上个月又扩大了十丈左右。还有……”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更低:“李大叔的伤势恶化了,他之前巡逻时被虚魅伤到了神魂,一直没好,昨晚开始发高烧,说明话……我们剩下的‘安魂草’已经用完了。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地下环境,最近咳嗽得厉害……”
听着柳青青一条条叙述,石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食物短缺、药物匮乏、虚能渗透、衰败区扩大、伤员恶化……这支小小的残部,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每一条坏消息,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营地现在还能战斗的,具体有几人?实力如何?”石岳放下碗,沉声问道。
“算上我,还有八人勉强能拿起武器,应付小股的虚魅偷袭。其中,王老修为最高,大概相当于……嗯,外界说的凝液境中期,但他年老体衰,本源有损,实际战力要打折扣。另外还有三人是凝液境初期,但都有伤在身。剩下的包括小山在内,都是炼气期,只能辅助警戒和干些杂活。”柳青青苦笑道,“而且,我们武器匮乏,仅有的几件法器早已灵性大失,跟凡铁差不多。符箓、丹药更是早就用光了。”
石岳默然。这样的力量,别说修复阵法、对抗虚兽,就是维持营地最基本的防御和生存,都岌岌可危。
“王老疏通阵点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石岳转移话题。
“王老昨晚一宿没睡,带着几个还能动的老人,已经在清理您指定的那三处节点周围的杂物和淤积的尘土了。但……他说疏通节点需要能量冲击或者特殊的疏导符文,我们没有灵石,也没有绘制符文的材料……”柳青青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兽皮鞣制的纸张,递给石岳,“这是营地目前能找到的、所有还能用的物资清单,以及……我们收集的一些关于虚兽、虚魅的记录,还有营地附近‘衰败区’和已知‘虚能渗透点’的简图。”
石岳接过清单,展开仔细看了起来。清单很短,主要是一些勉强还能食用的变异植物根茎、菌类(数量稀少)、寒玉泉水(每日产量有限)、一些破损的金属工具、几件彻底失效的低阶法器残骸、以及少量用于照明和引火的荧光石和火绒。关于“虚”的记录更少,只有一些模糊的形态描述和危险等级划分,以及几个疑似虚兽巢穴或虚能汇聚点的粗略位置标注,信息零散且陈旧。
“关于‘虚之本源’,或者虚兽体内可能存在的核心材料,有记录吗?”石岳问道。他想起了自己封印的那团“虚之本源”。
柳青青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虚魅被消灭后,通常只留下一点精纯但有害的精神能量残留,很快会消散。虚兽更麻烦,它们死亡后,躯体会迅速崩溃、挥发,极少留下实体材料,就算有,也充满侵蚀性,我们不敢收集,也无法利用。至于‘虚之本源’……那似乎是更高阶虚兽或特殊环境下才会凝聚的东西,我们从未遇到过,只在一些残存的古老记载中看到过只言片语,说那东西极其危险,是‘虚’之力量的精华,但也……可能蕴含着某种极其特殊的能量特性。”
石岳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他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这是他的储物袋中仅存的几枚之一——将之前从皮质地图上学到的那套相对完整的、绘制“净光符”的符文结构,以及几种利用玄元之力简单驱邪、安定神魂的法诀(源自玄元古碑传承中最基础的部分),仔细烙印了进去。这些虽然不算高深,但对于目前资源匮乏、传承断裂的营地来说,或许能有些帮助。
“柳姑娘,这玉简里记载了几种基础的符箓绘制法门和安神法诀,或许对你们有些用处。材料方面,可以尝试用一些蕴含微弱灵性的矿石粉末、或者净化后的‘虚魅’精神残留混合兽血来替代朱砂,符纸……可以用处理过的兽皮试试。”石岳将玉简递给柳青青。
柳青青双手接过玉简,神识略微探入,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这……这是完整的‘净光符’绘法!还有‘安魂咒’、‘驱邪印’……大人,这太珍贵了!”对于几乎断绝了传承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先别急着高兴,”石岳摆摆手,正色道,“当务之急,是稳住阵法核心。我需要你帮我准备几样东西。”
“大人请吩咐!”柳青青立刻收起玉简,肃然道。
“第一,我需要一处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最好能引动一丝地脉之气。阵枢室旁边的静室就不错,但可能需要稍作布置。”
“这个容易,我立刻去办!静室下方就有一道微弱的地脉分支流过,王老知道如何引动。”
“第二,我需要至少三块拳头大小、质地相对均匀、能承受一定量量冲击的石头,最好是蕴含微末灵性的石材,没有的话,普通坚石也行。”
“石头?”柳青青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点头,“营地库房角落里堆着一些以前开凿通道留下的废石料,其中有些‘青岗石’,质地坚硬,略带土属性灵气,应该符合您的要求。我这就去挑三块最好的送来!”
“第三,”石岳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在我闭关尝试稳定阵法核心期间,营地要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尤其要密切关注营地外围,特别是‘衰败区’边缘,以及你们记录的那几个‘虚能渗透点’。我怀疑,我穿过‘噬灵渊’来到这里,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关注’。我身上的道种气息,还有之前战斗的波动,或许已经惊动了某些存在。”
柳青青脸色一变:“大人的意思是……可能会有更强的虚兽,或者……其他东西,被吸引过来?”
“只是猜测,但不得不防。”石岳沉声道,“让大家这段时间尽量减少外出,加强警戒。如果发现任何异常,比如虚魅活动异常频繁、衰败区加速扩张、或者感觉到不同寻常的‘虚’之波动,立刻通知我,不要擅自行动。”
“是!我明白了!”柳青青郑重点头,眼中闪过决绝,“大人放心闭关,外面有我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那些东西打扰到您!”
看着柳青青匆匆离去的背影,石岳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物资清单和“虚”的记录简图上,最后停留在“虚能渗透点”的标注上。
“引起‘关注’么……”他低声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
他之前就隐约感觉到,自己穿过“噬灵渊”时,虽然凭借混沌碎片的气息暂时隔绝了大部分噬灵之力,但那瞬间爆发的道种与碎片波动,以及虚兽最后的愤怒咆哮,很可能在这片相对“平静”的缓冲区,激起了某种涟漪。而他身上残留的、属于那头强大虚兽的伤口气息,以及那团被封印的“虚之本源”,更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信标”。
“希望是我想多了……但,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石岳闭上眼,开始默默调息,为接下来稳定阵法核心的行动积蓄力量。同时,他的心神也分出一丝,悄然沉入怀中那个封印着“虚之本源”的玉盒。
那团灰黑色、不断扭曲的雾气,在玉盒中缓缓翻滚,散发着阴冷、侵蚀、混乱的气息。但同时,石岳也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其精纯、却又与灵气截然不同的异种能量。
“虚之本源……‘虚’之力量的精华……”石岳心中念头转动。王岩老人说这东西危险,但也可能蕴含特殊能量特性。玄元道韵的核心之一是“净化”与“转化”。是否能……以道种为引,尝试净化、转化这团“虚之本源”,将其中的“虚”之特性剥离,只留下那精纯的异种能量,然后……注入阵法核心,作为稳定甚至加强玄元道韵的“燃料”?
这个念头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虚之本源”的侵蚀性极强,稍有不慎,不仅会污染自身,更可能污染甚至摧毁阵法核心。但石岳有一种直觉,他融合了混沌与玄元的道种,或许正是处理这种东西的“钥匙”。混沌的包容与演化,可以尝试容纳、解析这种异种能量;玄元的净化与镇守,则能剥离、转化其中的侵蚀与混乱。
风险巨大,但回报也可能同样巨大。如果成功,不仅能解决阵法核心能量匮乏的燃眉之急,更能为日后对抗“虚”,提供一种全新的思路和可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先尝试用自己的方法,看看能否对阵法核心产生积极影响。如果不行,再考虑这个危险的方案。
就在石岳凝神思考之际,静室之外,地下营地的某个偏僻角落,负责警戒的一名老修士,突然感到手中那面早已失灵大半的、用来监控营地外围“虚能”波动的老旧罗盘,指针极其轻微地、不规则地跳动了一下。
老修士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错觉。但当他再次定睛看去时,罗盘指针又恢复了平静,指向代表着“低微且稳定”的刻度。
“唉,人老了,眼花了……”老修士嘟囔了一句,并未在意,继续靠着冰冷的石壁打盹。
他没有注意到,在罗盘指针刚才跳动的瞬间,营地外围那片被称为“衰败区”的、死寂的灰色土地上,几缕几乎淡不可察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灰黑色雾气,悄然从地面升腾而起,如同有生命的触须,向着营地方向,无声地探出了一小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