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间,济南府有个叫宗子美的读书人,年方十九,生得眉清目秀,却因家道中落,寄居在城外姑母家中。这年恰逢乡试,他便在城内租了间小屋,日夜苦读。
这小屋对面有座荒废的绣楼,据说是前朝一位官家小姐的住所。小姐病逝后,宅子几经转手,最后落到一个姓林的老妇人手中。林婆年轻时是官宦家的婢女,如今靠做些针线活和替人说媒为生。
一日黄昏,宗子美读书倦了,正站在窗前远眺,忽见对面绣楼二楼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隐约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宗子美心中一惊,那绣楼明明空置多年,怎会有人?
正当他疑惑之际,林婆提着食盒笑吟吟地走进门来:“宗公子,老身做了些点心,特送来给你尝尝。”
宗子美连忙道谢,顺口问道:“林婆婆,对面绣楼可是住进了新人?”
林婆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公子怕是眼花了,那楼空置已久,哪会有人。倒是老身有一事相问,公子年纪不小了,可曾婚配?”
宗子美摇头苦笑:“小生家贫如洗,功名未就,哪敢谈婚论嫁。”
林婆神秘一笑:“老身认识一位姑娘,名唤嫦娥,容貌绝世,与公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公子有意,老身愿做这个媒人。”
宗子美只当是玩笑,随口应道:“若真如婆婆所言,小生自然愿意。”
谁料三日后,林婆竟真的带来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着素白衣裙,容貌清丽脱俗,眼如秋水,眉若远山,行走间裙裾飘飘,宛若仙子临凡。
宗子美一见倾心,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林婆笑道:“这位便是嫦娥姑娘。她本是官宦之后,家道中落,随我在此暂住。”
嫦娥微微欠身,举止端庄大方。宗子美慌忙还礼,心跳如鼓。
自此,嫦娥时常过来照料宗子美起居,替他整理书籍,烹茶磨墨。宗子美发现嫦娥不仅容貌出众,更通晓诗书,言谈间见识不凡。两人日久生情,半年后便在林婆的主持下,简单成了亲。
婚后一日,嫦娥对宗子美说:“夫君,我见你日夜苦读,甚是辛苦。妾身略通刺绣,想开一间绣坊,也好贴补家用。”
宗子美惊讶道:“娘子还会刺绣?”
嫦娥微笑不语,取来针线布料,纤纤玉指翻飞,不过半日工夫,便绣出一幅《百花争艳图》。但见那绣品上百花绽放,蜂蝶翩跹,色彩斑斓,栩栩如生,更奇的是,隐隐有暗香浮动。
宗子美惊叹不已,当即同意。绣坊开张后,嫦娥的绣品因技艺精湛,很快在济南府打响了名声。达官贵人们争相购买,家中境况日渐宽裕。
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后的元宵佳节,宗子美带嫦娥观灯,遇上了本地豪强赵虎。这赵虎是济南一霸,见嫦娥貌美,顿时起了歹心。
次日,赵虎便带人上门,指名要买嫦娥为妾。宗子美严词拒绝,赵虎冷笑道:“区区一个穷书生,也敢与我作对?三日内若不答应,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晚,宗子美愁眉不展,嫦娥却从容道:“夫君不必忧心,我有一计。城南不是有座荒山吗?听说山中有狐仙显灵,我们可以如此这般...”
三日后,赵虎带人上门要人,却见宗府门前站着一位白发老翁,手持拂尘,仙风道骨。老翁见赵虎来了,拂尘一甩,喝道:“大胆狂徒,敢对仙家不敬!”
赵虎正要发怒,忽见老翁身形一晃,竟化作一只白狐,口吐人言:“嫦娥乃月宫仙子下凡,你敢觊觎,不怕天谴吗?”说罢,狐尾一扫,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赵虎等人东倒西歪。
赵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回府后便一病不起,不出半月就一命呜呼。
宗子美从门后走出,对着已恢复人形的嫦娥笑道:“娘子的幻术越发精妙了。”
嫦娥却轻叹一声:“此法虽妙,却恐已引起注意。”
果然,不过数日,一位青衣道人找上门来。这道人自称青阳真人,目光如电,盯着嫦娥道:“妖孽,你私离月宫,扰乱人间,该当何罪?”
嫦娥面色骤变,拉着宗子美退入屋内,低声道:“夫君,事到如今,不得不说实话。我本是月宫侍娥,因犯天条被贬下凡。这青阳真人是昆仑修士,专司捉拿私逃仙娥。”
宗子美大惊:“这该如何是好?”
嫦娥取出一枚玉簪交给他:“此乃月宫信物,你速去城南荒山寻一位狐仙,他自会助你。”说罢,推宗子美从后门离去。
宗子美依言前往荒山,果然在山中遇见一位白须老翁。老翁看了玉簪,叹道:“嫦娥有难,老狐岂能坐视。只是那青阳道人道法高深,需得从长计议。”
原来这老狐是修炼千年的狐仙,曾受嫦娥前世恩惠。他告诉宗子美,青阳真人有一弱点:每逢月圆之夜,需闭关修炼,那时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三天后的夜晚,正是月圆之时,老狐带着宗子美悄悄来到青阳真人暂住的道观。只见观中设一法坛,嫦娥被缚在中央,青阳真人正在施法。
老狐摇身一变,化作青阳真人的师父模样,厉声喝道:“徒儿,你怎可滥用法术,欺压良善?”
青阳真人一愣,随即识破幻象,怒道:“妖狐敢尔!”手中拂尘一甩,万千银丝射向老狐。
老狐不慌不忙,口吐一颗明珠,光华大放,抵住银丝。两人斗法正酣,宗子美趁机溜到法坛前,欲救嫦娥。
青阳真人察觉,分出一道金光射向宗子美。千钧一发之际,嫦娥周身突然放出皎洁月光,震断束缚,挡在宗子美身前。
“真人且慢!”嫦娥朗声道,“我愿随你回月宫领罪,只求你放过我夫君和狐仙。”
青阳真人沉吟片刻,道:“你若自愿回去,贫道可以网开一面。”
嫦娥转身对宗子美含泪道:“夫君,缘分已尽,你好自为之。”说罢,随青阳真人驾云而去,消失在天际。
宗子美悲痛欲绝,一病不起。老狐叹道:“你若真心想再见嫦娥,可往泰山碧霞祠求告。但仙凡有别,再见未必是福啊。”
病愈后,宗子美变卖家产,前往泰山。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碧霞祠,虔诚祷告三日三夜。
第三日深夜,祠中忽然仙乐阵阵,祥云缭绕,一位仙姑现身道:“吾乃碧霞元君,知你诚心。但嫦娥已回月宫受罚,你若想见她,需历三劫考验。”
宗子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一劫为“火劫”,他需赤足走过烧红的铁板。宗子美咬牙走过,双脚焦黑;仙姑一挥柳枝,伤势顿愈。
第二劫为“水劫”,他需在寒潭中浸泡三日。宗子美在刺骨冰水中坚持三日,几乎冻僵;仙姑又一挥柳枝,寒气尽除。
第三劫为“心劫”,幻境中,宗子美见嫦娥已忘前缘,与仙官谈笑风生。他心痛如绞,却不忍打扰,只默默注视。此时幻境破碎,仙姑点头道:“你能为所爱放手,可见真心。”
仙姑取出一面月光镜道:“每月十五月圆之夜,你可通过此镜与嫦娥相见一面。但切记,镜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镜中人,不可强求。”
宗子美拜谢而归,每月十五果然能通过宝镜与嫦娥相会。虽不能团聚,却也稍慰相思。
如此过了三年,一日老狐来访,见他憔悴模样,叹道:“痴儿,这般下去,你性命不久矣!老狐有一法,或可让你们长相厮守,但需你舍弃人间富贵,隐姓埋名,你愿意吗?”
宗子美毫不犹豫:“若能伴嫦娥左右,万死不辞!”
老狐点头:“既然如此,你可记得城南那座荒山?山中有一古墓,实为前朝方士所建的地宫,内设‘避天阵’,可遮蔽仙凡气息。你只需...”
次日夜晚,宗子美按老狐指点,潜入古墓地宫。老狐已在地宫中央布好阵法,四周点着七七四十九盏青铜灯。
月正当空,老狐施法,宗子美手持月光镜,呼唤嫦娥之名。镜面波光荡漾,嫦娥身影渐渐清晰。
就在这时,地宫突然震动,青阳真人破门而入,怒道:“好个妖狐,竟敢私设避天阵,扰乱天道!”
老狐不慌不忙,笑道:“真人息怒,且看这是何物?”说着取出一卷金册。
青阳真人接过一看,面色大变:“这...这是西王母法旨?”
老狐点头:“正是。嫦娥已服完刑罚,西王母感念她与宗子美真情不渝,特准她化身凡人,与夫君相伴一世。真人若不信,可亲自查验。”
青阳真人仔细查验金册,终于信服,叹道:“既然西王母有旨,贫道自当遵从。”说罢转身离去。
老狐对镜中嫦娥道:“仙子还不归位?”
只见镜中走出一位白衣女子,正是嫦娥,却比先前更多几分人间烟火气。她向老狐深深一拜:“多谢狐仙相助。”
老狐笑道:“缘分已尽,老狐去也。”化作白狐消失在地宫深处。
宗子美与嫦娥相拥而泣,互诉离别之苦。次日,两人变卖家中物品,远走他乡。据说有人在江南见过他们,开了一间绣庄,夫妻恩爱,育有一双儿女。只是嫦娥容颜不改,十年如一日。
又过了二十年,宗子美病重垂危,嫦娥日夜不离床前。临终前,宗子美含笑而逝。丧事完毕当晚,嫦娥将家业交给已成年的子女,留下一封书信,便不知所终。
有人说那夜见一道月光直垂而下,接引一位白衣仙子升空而去;也有人说在泰山见过一位白衣道姑,容貌与嫦娥一般无二,专为有情人牵线续缘。
而那面月光镜,据说流落民间,每逢月圆之夜,有缘人仍能通过它见到想见之人。只是镜花水月,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自此,济南府便流传开一句俗语:“月老牵线,嫦娥圆缘”,说的便是这段奇缘。而那绣楼,后人重修时,在梁间发现一幅褪色的《嫦娥奔月》绣品,技艺精湛,疑为仙人所留,至今仍保存在济南府衙中,成为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