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今天讲个现代里的古意故事,就发生在二十年前,鲁中南的一个靠山小县城里。
这县城名叫沂安县,城东关有条青石巷,巷尾住着个木匠,名叫王三郎。三郎手艺是祖传的,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尤其擅长雕花,龙凤呈祥、喜鹊登梅,无不栩栩如生。他为人憨厚仗义,就是性子急,像火药桶子,一点就着。
这年秋末,三郎的胞兄王大郎,在邻县干泥瓦匠时,竟被一伙恶人诬陷偷了材料,给抓了进去,关在了看守所里。大郎性子软,三郎得知后火冒三丈,当即撂下刻刀就要去理论。还是邻居老赵头拉住了他:“三郎啊,那地方是讲王法的,你得按章程来,瞎闯要吃亏。”
三郎压着火,第二天一早,揣上钱就坐长途车去了邻县。奔波了一整天,找人说情,打听消息,等到天黑才疲惫不堪地找了个小旅馆住下。这旅馆便宜,设施也旧,墙皮都脱落了。三郎心里惦念兄长,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正似睡非睡间,忽听得耳边有人轻声呼唤:“三郎……王三郎……”
三郎一个激灵坐起身,只见床前站着个身穿月白碎花裙子的姑娘,约莫十八九岁,模样清秀,只是脸色苍白,身子看着也有些虚淡,像是蒙着一层薄雾。
“你是谁?”三郎惊疑,深更半夜,女子怎会进他房间?
女子施了一礼,眼中含泪:“木匠大哥莫怕,我叫秋月,是来求您救命的。”
三郎见她不像有恶意,定了定神:“你说清楚,救谁的命?怎么救?”
秋月道:“我乃孤魂,困在此地多年。今日听闻大哥为救兄长而来,您兄长之事,乃是此地几个‘凶差’作祟,他们与阳世恶人勾结,专害无辜,索要钱财。您兄长明日恐有牢狱之灾,甚至性命之忧。”
三郎一听,事关兄长,心头一紧:“凶差?是什么东西?”
“便是阴司的鬼差,走了邪道,如同阳世的恶霸。”秋月解释道,“他们今夜就要去提拿您兄长的魂魄。我能带您去阴司路口,若能拦住他们,或可救回兄长。只是……那地方活人去不得,风险极大。”
三郎性子耿直,一拍大腿:“管他阴司阳司,能救我哥就行!姑娘,请你带路!”
秋月点点头,示意三郎跟她走。出了旅馆,外面竟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脚下小路蜿蜒,两旁影影绰绰似是房屋,又看不真切。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一条浑浊的小河,河上有座残破的石桥。桥对岸,雾气更浓,隐约可见一些高大的黑影,似城非城。
“这便是阴阳界了,”秋月低声道,“活人到此,会觉浑身发冷,心口憋闷。您需紧跟我,无论见到什么,都莫要大声言语。”
果然,三郎只觉得寒气刺骨,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他咬紧牙关,跟着秋月躲到桥头一株枯死的老槐树后。刚藏好,就见两个穿着类似旧时公差服色、却歪戴帽子、敞胸露怀的汉子,拖着一条铁链,哗啦啦地从桥上走来。链子那头锁着一人,垂头丧气,正是王大郎!
三郎一见兄长魂魄被锁,目眦欲裂,那股火暴脾气再也按捺不住,也忘了秋月的嘱咐,大吼一声:“呔!放开我哥!”抄起地上的一根枯树枝就冲了出去。
那俩凶差一愣,看清是个活人,狞笑起来:“嘿,活腻了的小子,敢闯阴司要道!”抡起铁链就朝三郎打来。三郎虽勇,但毕竟是生魂离体,手脚无力,几下就被打倒在地。一凶差抽出腰刀,就要下毒手。
危急关头,秋月飘身上前,袖中飞出一道白绫,缠住了凶差的手腕。她对三郎急喊:“木匠大哥,他们是阴物,怕你身上的阳气!用舌尖血喷他!”
三郎闻言,猛咬舌尖,一口热血喷出,正中那持刀凶差的面门。只听“嗤啦”一声,如同烧红的铁块烙上冰雪,那凶差惨叫一声,脸上冒起青烟,顿时萎顿下去。另一个凶差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丢下铁链就跑得没影了。
三郎赶紧扶起瘫软的王大郎魂魄。秋月催促:“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她引着二人,沿着来路疾奔。回到旅馆房间,三郎只觉得身子一沉,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窗外天已蒙蒙亮,刚才一切宛如一梦。可嘴里那股腥甜味,却真实无比。
他顾不上细想,立刻赶往看守所。神奇的是,这天上午,案情竟出现了转机,真正的窃贼落网,大郎被无罪释放。兄弟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大郎心有余悸地说,昨晚梦见被鬼差抓走,是三郎和一个姑娘救了他。三郎这才确信,昨夜经历并非虚幻。
回到沂安县家中,三郎对梦中救他的秋月姑娘念念不忘。当晚,秋月竟又出现在他梦中,身影比之前更加淡薄。
秋月凄然道:“三郎大哥,我因助你,得罪了那些凶差,他们告到城隍那里,说我扰乱阴阳秩序。我本是孤魂,无依无靠,恐怕不久就要被拘去受苦了。”
三郎急道:“姑娘救命之恩,三郎没齿难忘!如何才能救你?”
秋月道:“我尸骨埋在东关外乱葬岗的一棵老槐树下,无人祭奠,故难超生。若能将我尸骨迁出,妥善安葬,我便有了归宿,城隍爷那里也能说上话了。只是……那乱葬岗不干净,常有邪祟出没。”
三郎毫不犹豫:“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
次日,三郎备好香烛纸钱和一个陶罐,趁夜去了东关乱葬岗。那地方荒草齐腰,鬼火荧荧。三郎按秋月梦中指示,找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刚挖了几下,就觉阴风阵阵,周围似有无数黑影窥视。他想起老辈人说的,孤魂野鬼最怕凶悍之人,便把眼一瞪,骂道:“我王三郎在此,给恩人迁坟,哪个敢来聒噪,老子跟他拼了!”说着还挥了挥手中的铁锹。他阳气旺,性子烈,这一吼,那些黑影果然退散了些。
挖到三尺深,果然见一具白骨,旁有一枚生锈的银簪。三郎小心将白骨收入陶罐,用红布包好,带回自家祖坟边的向阳坡上,选了个好位置重新安葬,立了块小碑,刻上“伍秋月之墓”。
当夜,秋月入梦,容颜光彩了许多,她含泪拜谢:“多谢三郎再造之恩。我现已得城隍爷收录,在本地做了个记录善鬼的小吏,总算有了着落。只是……你我人鬼殊途,此恩恐难报答了。”
三郎经过这些事,对秋月已生情愫,脱口而出:“秋月姑娘,你若不在意,我……我愿娶你为妻!”
秋月又惊又羞,良久才叹道:“三郎情深,秋月感佩。但人鬼结合,有干天和,除非……除非我能借尸还魂。城东十里外,有一胡家村,村中富户胡员外之女,三日后当有一死劫。她命格与我相合,若你能设法护住其肉身,我或可借之还阳。只是此事逆天,风险极大。”
三郎决心已定:“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试上一试!”
三日后,三郎打听到胡家小姐果然突发急病,群医束手,已然气息奄奄。胡家张榜求医。三郎揭榜上门,胡员外见他是个木匠,本不信。三郎便说自家有祖传秘法,可驱邪避灾。他进入小姐闺房,见小姐面色灰败,魂魄已离体大半。他依秋月梦中嘱咐,将一道安魂符(实则是秋月附灵的一缕青丝)塞入小姐手中,又点燃特制的安魂香。
守到半夜,胡小姐气息竟渐渐平稳下来。次日清晨,她悠然醒转,睁开眼,看到三郎,脱口便道:“三郎……我这是……”
声音语气,竟与秋月一般无二!胡员外一家喜出望外,对三郎千恩万谢。但“胡小姐”却对父母说,是王木匠救了她,她已立志非他不嫁。胡家虽觉突兀,但感念救命之恩,又见女儿心意坚决,最终也应允了这门婚事。
于是,三郎便将“胡小姐”娶回了家。婚后,妻子贤惠能干,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三郎的木匠活也常有惊人之见,雕出的花纹更加灵动。夫妻二人恩爱非常,成了青石巷的一段佳话。
只是,这“借尸还魂”之事,终究瞒不过某些有道行的。县城隍庙的老庙祝,一日拉住三郎,低声道:“三郎啊,你媳妇儿的事,上面有些风声了。阴司有律,此事可大可小。你们平日要多积阴德,尤其是逢年过节,莫忘了给本地仙家上供,请他们多多周旋。”
三郎记在心里。从此更是乐善好施,常免费给穷苦人家修家具、做棺材。他还特意去城外的狐仙堂、黄大仙祠上了大供,祈求庇佑。说来也怪,此后家中果然平安顺遂。
一年后,“胡小姐”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虎头虎脑像三郎,女孩眉清目秀似秋月。孩子满月那天,家中来了个游方道士,讨碗水喝。见了三郎夫妇,捋须笑道:“好一个人鬼奇缘,善心感天。虽不合常轨,却成就佳话。也罢,贫道今日结个善缘,赠道友灵符一道,贴于门楣,可保家宅安宁,瞒过寻常鬼差耳目。”
三郎夫妇忙谢过道士。自此,他们在沂安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儿女聪慧,家业小成。那青石巷的老槐树,夜里有时会隐隐泛着柔和的白光,老人都说,那是秋月姑娘在保佑这一方水土的安宁呢。
故事讲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所以啊,这人世间,有些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存一颗善心,总是没错的。保不齐哪天,你就遇上自己的“缘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