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芸是接到苏墨的电话,才知道云山墅这边出了事的。她立刻放下孤儿院的工作,匆匆赶来。推开别墅沉重的门,里面一片死寂的昏暗让她心头一沉。只有零星的几个外围佣人在默默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家具,或是检查着恒温系统的数据,他们低着头,动作机械,不敢发出大的声响,更不敢与人对视,仿佛只是维持这幢华丽建筑基本运转的幽灵。
晓芸在二楼小客厅的角落里找到了沈清梧。她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上只裹着一条薄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泪痕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麻木。一天一夜的焦灼寻找和无尽恐慌,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形销骨立。
“清梧姐……”晓芸鼻尖一酸,轻轻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沈清梧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焦距慢慢对准晓芸,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晓芸……我找不到他了……我把他弄丢了……” 话音未落,新的泪水又无声地漫了上来,却连流淌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
晓芸看着这样的沈清梧,仿佛看到了不久前那个失去冷五后行尸走肉的自己。她用力握紧沈清梧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强:“清梧姐,不会的。刘老先生他……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骆总他们肯定是在进行最紧要的治疗,不方便联络。你要相信他,也要保重自己。你要是倒下了,等他回来,看到你这样,该有多心疼?”
她起身去倒了温水,扶着沈清梧一点点喝下。又去厨房,用现有的材料勉强煮了一碗清淡的粥,像当初沈清梧照顾她那样,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她。她不再说空洞的安慰话,只是用最实际的行动陪伴着。
“你知道吗,清梧姐,”晓芸一边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沈清梧的手,一边低声说着,“在孤儿院,有个小女孩,先天心脏不好,总是很安静。但她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玩,眼睛都会亮亮的。她告诉我,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但她还是想努力看看明天的太阳,看看花园里的花还能开多久……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想活下去的念头,可以很顽强。刘老先生为你做了那么多,他一定是那个最顽强的人。”
沈清梧怔怔地听着,麻木的心似乎被晓芸话语中那份历经创伤后反而滋生的坚韧,轻轻触动了一下。是啊,她的维瀚哥哥,前世在宫廷倾轧中活下来,今生跨越时空找到她,他从来都是最顽强、最不肯认命的那一个。他怎么会轻易放弃?
可是……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这个疑问如同毒蛇,依旧啃噬着她的心。
夜深了,晓芸劝沈清梧去休息,沈清梧却固执地摇头。她忽然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踉跄着朝谢栖迟的卧室走去。
“清梧姐?”晓芸担忧地跟上。
“我要进去看看。”沈清梧的声音带着一种偏执的坚定,“他一定留下了什么……一定有!”
卧室的门依旧锁着。沈清梧找来工具,也顾不得仪态,用力撬动着门锁。晓芸想帮忙,却被她推开。此刻的沈清梧,仿佛被一股绝望驱动的力量支撑着,终于,“咔哒”一声,门锁松开了。
她猛地推开门。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谢栖迟的冷冽药香和他常用的熏香味道,一切井井有条,床铺平整,书桌干净。但沈清梧还是一眼就看出,这里缺少了最重要的“人气”。
她开始翻找。打开衣柜,他的衣物整齐悬挂,她抚过那些料子精良的衣物,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拉开床头柜,里面只有一些常备的药物和书籍。她像个无头苍蝇,又冲进相连的书房,翻看桌面、抽屉……没有信件,没有便条,没有任何暗示他去向的线索。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击垮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下方一个带有密码锁的矮柜。这个柜子她以前见过,但从未在意过。
鬼使神差地,她尝试输入了几个数字——她的生日,不对。谢栖迟的生日,不对。他们“重逢”的日子……柜门发出轻微的“咔”声,开了。
沈清梧的心跳骤然加速。她颤抖着手,拉开柜门。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个小小的、深紫色的锦盒,孤零零地放在中央。
她拿起锦盒,很轻。打开盒盖的瞬间,她的呼吸停滞了。
盒内衬着黑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正是那双鲤玉佩中,属于谢栖迟的那一枚!
然而,这枚玉佩的模样,让沈清梧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瞳孔骤缩!
它哪里还能称之为“玉佩”?简直是一捧勉强维持着鲤鱼形状的碎渣!比她那枚整齐裂成两半的严重何止百倍!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遭受过最残酷的碾压,布满了每一寸玉身,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碎裂成极细的粉末,全靠锦盒的丝绒承托着才没有彻底散开。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原本莹白的玉质中,浸满了暗沉发黑的、干涸的血色!那血色从内部透出,渗透了每一道裂纹,让整枚玉佩看起来污浊、破碎、充满了不祥的死亡气息,仿佛一枚从坟墓中掘出的、承载了无尽痛苦与衰亡的陪葬品!
沈清梧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看着掌心中这枚破碎染血、濒临彻底瓦解的玉佩,再看看自己一直握着的那两瓣相对“完整”的碎玉,一个可怕的、之前被她刻意忽略的真相,如同冰山般轰然撞入她的脑海!
他的玉佩……碎成了这样!染满了血!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损坏!
这分明是……分明是与他身体衰败、与他承受的痛苦同步的某种……征兆或反照!
他之前所谓的“好转”,全是假的!他一直在用药物强撑!他一直独自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而自己,竟然还在为所谓的“身份”跟他赌气,竟然没有更早地察觉,没有更用力地抓住他!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终于冲破了沈清梧喉咙的封锁,响彻在死寂的别墅里。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紧紧攥着那盛放碎玉的锦盒,指甲几乎要抠进木质盒身,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晓芸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冲过去抱住她:“清梧姐!清梧姐你怎么了?!这是什么?!”
沈清梧无法回答,只是死死抱着那锦盒,哭得浑身抽搐,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急着安排一切,为什么用那种方式将她“绑”上康瑾的战车,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不是生气,不是疏远。
是来不及了。
是他知道自己快要碎了,就像这枚玉佩一样。
他怕她看见他最后破碎的样子。
他要把最好的一切,和他能想到的所有保护,都留给她。
碎玉惊现,触目惊心。
残躯真相,血泪斑斑。
这迟来的发现,比彻底的失去,更让她痛彻心扉,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