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基地的临时接待室内,气氛十分压抑。
林晓薇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政委刚刚递给她的那杯温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妹妹晓雯已经被基地的军医和护士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了条件最好的军队医院,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丝,但长期的恐惧和创伤并非一时能够消除。
门被轻轻推开,基地政委和高战中校一同走了进来。
政委是一位年约五旬、两鬓微霜的老兵,眉宇间带着长期政工工作沉淀下来的沉稳,但此刻,这份沉稳下压抑着汹涌的暗流。
高战跟在他身后,脸色铁青,紧抿的嘴唇如同刀锋,看向林晓薇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惜与愤怒。
室内原本陪伴着的心理疏导人员立刻起身,肃立敬礼。
林晓薇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动作有些慌乱。
政委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都坐,同志,你也坐,不用紧张。”
他示意心理疏导人员暂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高战和林晓薇三人。
他走到林晓薇对面的椅子坐下,高战则像一尊守护神般,沉默地站在政委侧后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个饱受磨难的女孩子。
“孩子,你妹妹已经送到我们海军的中心医院了,那是全军最好的医院之一,院长亲自打来电话,组织了最强的专家力量进行会诊,你放心,我们一定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方案,尽全力治好她。”
政委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
林晓薇的眼圈瞬间又红了,她用力地点点头,哽咽道:“谢谢……谢谢领导,谢谢高叔叔……”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是我们来晚了,对不起你们姐妹。”
政委的语气沉重,他话锋一转,引入了核心问题,“孩子,有个情况,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根据我们根据地的抚恤条例和政策的具体规定,像你父亲和母亲这样的烈士,其直系亲属应该会有一笔非常优厚的抚恤金和定期生活补助,这笔款项会直接划拨到受助人的远征系统个人终端账户上。”
“按理说,有这笔钱,你们姐妹的生活和学习不应该……如此困难。”
“是这笔钱没有到位?”
“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晓薇内心深处那扇紧锁的、充满恐惧与屈辱的门。
她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低下头,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宣泄口。
“钱……钱没了…终端……终端也被他们抢走了。”
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噩梦。
“那天……那天穿着制服的人,带着爸爸和妈妈的证书和奖章,还有好多领导,来了我们镇子……很风光,很多人都来看……他们说了很多话,说爸爸是英雄,说我们以后有国家照顾,让我们放心……”
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恍惚与痛苦。
“可是……可是他们走了没多久……镇上的龙哥……还有我们族的族长三爷爷……他们就带着人来了我家。”
林晓薇所在的镇子,位于岭南与湘省交界的山区,位置相对偏僻,宗族势力盘根错节。
所谓的“龙哥”,原名已很少有人提起,是当地一个有名的混混头子,靠着好勇斗狠和拉拢一批地痞,在镇上颇有恶名。
而族长“三爷爷”,则是利用宗族辈分和影响力,把持着村社事务的老人。
“他们说……说我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拿着那么多钱,还有那个什么终端,会被人骗,说是要帮我们保管……
林晓薇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我不肯……那是爸爸用命换来的,是妈妈叮嘱我一定要保管好的……他们就……就动手抢……”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绝望。
“我死死抱着装终端和证件的盒子……他们好几个人……上来打我……踢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屈辱的颤抖。
“妹妹吓得一直哭……他们也不管……”
她微微撩起旧衣服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已经淡化、但依旧能看出是抓挠和殴打留下的陈旧疤痕。
这些伤痕并不在特别敏感的位置,却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暴力与混乱。
高战看到那些疤痕,瞳孔骤然收缩,拳头瞬间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几乎要炸裂开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他甚至能想象出,当时这个瘦弱的女孩是如何拼死护住父母留下的最后依靠,又是如何在那群豺狼的围攻下无助地承受着殴打。
政委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之前的温和被一种冰冷的严厉所取代,但他依旧克制着,用眼神示意高战保持冷静,耐心听林晓薇说下去。
“终端……还是被他们抢走了……”
林晓薇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管我们镇的干部被调走了,镇上那段时间没什么人主事……龙哥他们就自己封了自己当官。”
“还在镇上大摆了三天三夜的酒席,请了很多人吃饭……说是……说是庆祝新镇长上任,还不准大家乱说话...美其名曰他说大家选出来的....”
她描述的,正是一幅基层权力真空状态下,地方恶霸与宗族势力勾结,趁机攫取权力,欺压良善的黑暗图景。
所谓的“宴席封口”,正是这种劣质势力惯用的,一方面炫耀武力,一方面拉拢、威慑乡里的手段。
“再后来……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林晓薇的声音充满了后怕,“族里的三爷爷和龙哥……他们商量……说我是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不能带着林家的钱嫁出去……他们……他们竟然说,要把我许配给龙哥那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傻儿子。”
“说这样……这样钱和终端就都还是他们自己家的……”
这骇人听闻的“吃绝户”计划,彻底突破了人伦底线。
不仅要侵吞烈士用生命换来的抚恤,还要将烈士的遗孤推入火坑,彻底榨干其最后的价值。
“我听到他们商量……吓坏了……我知道要是答应了,我和妹妹就都完了……”
林晓薇抬起泪眼,眼中闪过一丝当时决绝的光芒。
“那天晚上,我趁着他们喝酒庆祝,看守没那么严……带着妹妹,从后山跑了……”
“后山……后山以前有很多丧尸,虽然军队清理过,但都说没清干净,很危险……可是我没别的路了……我们不敢走大路,怕被他们抓回去……”
“妹妹……妹妹就是在山里逃跑的时候,淋了雨,又冷又怕,才……才病倒的……”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夜。
逃出生天,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学校后,这个十几岁的女孩也曾试图寻求帮助。
她去找了班主任,希望能通过学校要回属于自己的权益。
“可是……班主任老师听了,很不耐烦……他说这事不归他管,让我自己去找有关部门……还说……还说如果我再拿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烦他,他就……就联系我们村里的人,把我们接回去……”
班主任的冷漠、推诿,甚至是隐含的威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只能带着妹妹躲藏起来,靠着微薄的打工收入和极限的节俭,苦苦支撑,直到今天在食堂被陈部长发现。
听完林晓薇血泪交织的控诉,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高战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他恨不得立刻带着兵,杀回那个该死的镇子,将那些所谓的“龙哥”、“三爷爷”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渣滓,一个个揪出来,用最严厉的军法处置。
就连经验丰富、见惯风浪的政委,此刻也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怒火。
基层吏治的腐败,地方恶势力的猖獗,对英雄遗属的如此践踏……这不仅仅是失职渎职,这是对根据地根基的疯狂蛀空!
是对所有军人信念的残酷背叛。
政委缓缓站起身,走到林晓薇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但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孩子,你受苦了。
你做得对,跑得好!
你放心,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管到底!
那些欺负你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根据地,绝不会容忍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
他转向高战,眼神瞬间变得严厉,语气斩钉截铁:“高战!”
到!”高战猛地立正,声音如同炸雷。
你在这里,亲自保护林晓薇同志的安全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我以基地党委的名义授权你,必要时,可以采取一切措施!
“是!保证完成任务!”
高战怒吼回应,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政委深深看了一眼哭泣的林晓薇,不再有任何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他需要立刻、马上,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直接报告给最高层。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基地乃至舰队能够处理的范畴,必须由最高指挥中心来定夺。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那里有直通最高指挥中心的绝密通讯线路。
他知道,这通电话打出去,必将在新宁,在整个复兴根据地,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