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书记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沈严坐在田国富对面,将那份厚厚的审讯笔录复印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田书记,这是丁义珍截至目前,关于其受贿、行贿以及其他经济问题的主要供述整理稿。”
沈严的声音沙哑,“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严重得多。”
田国富拿起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材料,一页页翻看。
眉头随着目光的下移越锁越紧。
办公室内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田国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田国富看向沈严,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
“一个丁义珍……仅仅是一个落马的京州市副市长……竟然牵扯出这么多干部?
从区县到市直,从省直部门到……甚至还有帝都部委的影子和个别已经退下去的老同志?
这名单……有一二百多人了吧?涉案总金额初步估算……”
田国富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沉甸甸的数字仿佛已经压在了两人心头。
“确切说,明确提及姓名、职务、具体事由和金额的,有一百二十七人。还有几十个是‘某局长’、‘某处长’、‘通过中间人转交’等模糊指向,需要进一步核查。”
沈严补充道,语气沉重,
“这还只是他目前回忆起来、愿意交代的部分。
有些时间久远的,他说记不清了,但根据我们掌握的其他线索,可能远不止这些。
省公安厅……这回真是扔给我们一个烫手山芋,不,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田国富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
他当然明白沈严的意思。这份名单如果属实,几乎勾勒出了一张跨越市、省两级,渗透多个关键领域,甚至可能上达天听的腐败网络局部图谱。
一旦按照常规程序,对名单上这一两百名干部同时启动哪怕是初步的核查或谈话程序,会引发怎样的震动?
汉东省各级机关恐怕会瞬间陷入人人自危,正常工作如何开展?
重大项目建设、招商引资、经济运行会不会因此停滞甚至倒退?
社会舆论会如何发酵?
会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攻击自己?
更关键的是,牵涉面如此之广,其中是否真有诬告、夸大或者丁义珍故意搅浑水的成分?
“同时动手?绝对不行。”田国富缓缓摇头,
“如果我们现在就对这一两百人同时采取隔离审查或强制措施,
汉东省这个春天就别想过安生了。
官场瞬间就会大地震”
田国富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决断道:“这份笔录,原件严格封存,除了你和核心经办人员,任何人不得接触。
你立刻安排可靠人手,复印一份,不,复印两份。一份留你那里,继续组织精干力量,对丁义珍的供述进行交叉印证、去伪存真。
特别是那些金额巨大、涉及关键岗位人员的部分,要结合我们已有的线索、审计报告、信访举报,
逐一核实,确保每一条供词都有其他证据支撑,排除诬告可能。
丁义珍这么痛快交代,未必没有拉人下水、混淆视听或者寻求‘立功’保命的算计。”
田国富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又放下,对沈严说:
“另一份复印件,我亲自带着。
这件事的层级和可能带来的影响,已经超出了咱们可以独自决断的范围。
我必须立刻向沙书记汇报,听取沙书记的指示。
下一步是查,是缓,是重点突破还是全面铺开,查到哪里、查到什么程度,
需要沙书记来定这个调子,把握这个火候。”
沈严肃然点头:“明白,国富书记。我马上安排。
审讯那边,我会继续加压,同时注重证据固定和逻辑验证。”
半个小时后,田国富已经坐在了沙瑞金的办公室里。
沙瑞金坐在办公桌后,仔细阅读着田国富带来的复印件,
脸色平静,但微白的头发下,眉宇间那道“川”字纹却越刻越深。
终于,沙瑞金放下了手中的材料,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闭目沉思了足足有一分钟。
这沉默的一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国富同志,”沙瑞金睁开眼,
“这份东西……分量很重啊。丁义珍这个人,能量不小,胆子更大,
仅仅一个副市长,就能牵扯出这么一张网……触目惊心!
这说明我们汉东过去的政治生态,
在某些领域、某些时期,确实病得不轻,积弊甚深。
腐败不除,党无宁日,省无宁日。”
田国富静静地听着,知道“但是”就要来了。
果然,沙瑞金转过身,脸上带着明显的犹豫和深深的思虑:
“但是,国富同志,我们也要冷静。
反腐是政治任务,但发展是第一要务,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前提。尤其是现在这个节点。”
沙瑞金走回座位,拿起那份笔录的复印件:
“去年,省检察院搞的那一场……声势不小,
但是也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一些企业家感到不安,个别项目推进放缓,甚至有些干部在工作中变得缩手缩脚,生怕‘枪打出头鸟’。
经济数据虽然最终稳住了,但那段时间的波动和不确定性,给我们敲了警钟。”
沙瑞金的目光变得严肃:
“如果我们现在,仅仅依据丁义珍这一个腐败分子的口供,就贸然对名单上这一两百名干部展开大规模、高强度的审查调查行动……会产生什么后果?
汉东的官场会不会瞬间陷入恐慌和停滞?
正在洽谈的重大项目会不会夭折?已经开工的建设会不会受影响?
基层干部还有没有心思抓发展、保民生?”
沙瑞金停顿了一下:“我不是说不要查,腐败必须查,一查到底!
但是,怎么查,什么时候查,查到什么范围,用多大的力度查。
我们不能被丁义珍的供词牵着鼻子走,更不能搞成‘运动式’反腐,
那会伤及元气,甚至可能被某些势力利用,干扰我们汉东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
田国富完全理解沙瑞金的顾虑,这也是他前来汇报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自己不敢也不想下这个决定,才来找沙瑞金。
田国富谨慎地问道:“沙书记,那您的意思是?”
沙瑞金沉吟片刻,给出了明确的指示:
“第一,这份名单和供词,必须绝对保密,控制在最小范围。
第二,纪委的工作不能停,反而要更深入、更精细。
对丁义珍的审讯要继续,证据固定要扎实。
更重要的是,对这份名单进行科学的研判和分类。”
“总的原则是,”沙瑞金总结道,“既要保持反腐高压态势,坚决清除害群之马,
又要确保汉东大局稳定,不能影响经济社会发展。
要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稳妥、有效,既要切除病灶,又要尽可能减少对健康肌体的损伤和震动。
具体的方案,国富同志,你们纪委先拿一个初步意见,我们再议。”
田国富郑重地点头:“明白了,瑞金书记。
我们纪委一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稳妥地推进相关工作,及时向您和省委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