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王征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评价，像一根针刺破了沙瑞金强自维持的镇定。
沙瑞金猛地抬起头，看向岳父，眼中带着不解。
书房里，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冷的暗光，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爸，我……”沙瑞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想要解释自己推荐田国富是经过深思熟虑，是为了平衡局面，巩固队伍。
王征摆了摆手，打断了沙瑞金。
王征目光依旧锐利，锁定在沙瑞金脸上，语气平缓，每个字都敲在沙瑞金的心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觉得推荐田国富是经过考虑的，觉得他在纪委岗位上能帮你稳住局面，震慑一些人。这些，或许站在你的位置上，都有你的道理。”
王征话锋一转，将手中的核桃轻轻放在紫檀木茶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但是，瑞金，你看问题的角度，还是太窄了。你的眼睛，只盯着汉东那一亩三分地，只盘算着你个人的掌控力，想着怎么摆弄手下那几个棋子。” 王征微微摇头，带着一丝失望，“上面看问题，看的是一盘纵横全国、关乎国运的大棋！看的是全局，是风向！是未来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布局！”
王征身体微微前压，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穿透力：
“现在的重心是什么？是稳经济！是促发展！是拼科技！是要在错综复杂的国际环境下杀出一条血路！
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各级党委把主要精力集中到推动高质量发展上来，这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汉东是什么地方？是经济大省，是排头兵！
它的班子配备，尤其是副书记这样的关键岗位，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就必须释放出‘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的明确信号！
要用懂经济、能干事、有闯劲的干部！”
王征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推荐一个标签鲜明的纪检干部。
是，田国富可能听话，可能能帮你盯住一些人，让你觉得顺手。但这在上面看来是什么？
是你沙瑞金心思没用对地方！
是你还在想着搞内部平衡，想着用纪检的鞭子来驾驭局面，甚至……可能被解读为，你对当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政方针，理解得不够透彻，执行得不够坚决！
你的政治敏锐性到哪里去了？！”
这番剖析，如同醍醐灌顶，又让沙瑞金惊出一身冷汗。
沙瑞金确实更多地是从巩固自身权力、制衡赵达功日益增长的影响力这个角度去考虑人选，
却下意识地忽略了更高层面的政治风向和鲜明的用人导向。
沙瑞金感觉自己就像个埋头拉车不看路的车夫，差点把车拉到了沟里。
“而且，”王征继续说道，语气也更加严厉，开始敲打具体问题，
“你说田国富能干，忠诚可靠。
可他在汉东这三年的成绩单，真拿到台面上，经得起推敲吗？
祁同伟案牵扯那么广，影响那么坏，虽然人最后抓了，但背后暴露出的政法系统问题、监督失灵问题、圈子文化问题，彻底解决了吗？
清干净了吗？没有！
反而留下了不少隐患，现在还在冒脓水！这说明什么？”
王征目光如炬，“说明田国富要么能力有限，魄力不足，要么就是你这个省委书记的支持力度和掌控力，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牢固！连一个公安厅都收拾不利索！”
这话更是精准地戳到了沙瑞金内心最深的痛处和隐忧。
“两位副总，先后提出质疑，”王征意味深长地看着沙瑞金，语气沉重，
“这信号已经足够强烈了！瑞金，这已经不是针对田国富一个人能力行不行的问题了！这是在提醒你沙瑞金！
提醒你要摆正位置，看清大局，要把心思真正用到该用的地方上去！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急着安插自己人，去争那个副书记的位置，搞小圈子，而是如何配合好中央的部署，把汉东的经济搞上去，把社会稳定住，把过去的烂账清理干净。
只有这样，你的位置才能坐得稳，说话才能有分量，上面才会继续给你信任和支持！”
王征叹了口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重心长：
“瑞金啊，位置越高，越要懂得审时度势，越要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时候，退一步，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看清方向，等待更好的时机。
你现在强行去争，不仅争不到，反而会暴露你的短板和急切，
让上面觉得你格局不够，沉不住气，得不偿失啊！”
沙瑞金彻底沉默了，深深地低下头，双手紧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岳父的话将他内心的那点侥幸、那点权力算计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下面判断失误、政治嗅觉迟钝的真相。
过了一大会，沙瑞金才再抬起头来，眼神虽然还有些复杂，残留着被敲打后的刺痛，但之前的沮丧、困惑和那点不服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带着痛感的反思。
“爸，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态度十分郑重，“是我眼光不够长远，对大局的判断出了偏差。”
王征看着沙瑞金脸上神色的变化，知道这番话算是听进去了，这才微微颔首，给出了最后的指点：
“明白就好。回去之后，沉住气，稳住神。
把年底的各项工作扎扎实实做好，尤其是经济工作和民生保障，要做出实效，拿出看得见的数据和变化来。
至于班子配备，既然上面已经明确说了会通盘考虑，你就不要再过多插手，更不要私下再有其他动作，要表现出一个省委书记应有的格局、胸怀和服从性。
有时候，以静制动，比主动出击更有效。风向总会变的。”
沙瑞金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岳父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谢谢爸，我知道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