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尘望着陆云许指节渗血的拳头,喉结轻轻滚了滚,语气缓了些,却仍像北境冻硬的土,沉得压人:
“我的决定,不是今日才下的。”
他转身走回案前,掌心摩挲着那枚青铜兵符——
“北凉”二字的棱边被十年掌温浸得发亮,背面“守土”的刻痕里还嵌着点雪国的冰碴,是归途中沾的。
他把兵符往陆云许手里一塞,力道重得像交托半座江山。
“这东西,从今往后归你。我走后,你就是北凉军的统帅。”
兵符的凉透过掌心传来,陆云许猛地抬头,红着眼嘶吼:
“您放心,我这就带影雀暗卫闯楚都,把李斯的罪证砸在陛下脸上,绝不让您——”
“住嘴。”
宁无尘的眼神扫过来,像极北的冰棱,瞬间冻住了他的话。
那目光里没有怒,只有沉甸甸的托付,比弑师枪还重。
“听我把话说完,这是帅令。”
陆云许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膝盖还跪在地上,握着兵符的手却绷得更紧,指节泛白得像冻雪。
“第一,守好边境。”
宁无尘的声音突然哑了,抬手按了按胸口的旧伤——
那是替楚王挡妖兽利爪时留下的疤。
“鹰嘴崖的冰棱阵要常补,黑石渡的轻骑不能撤,雪国残部还在窥伺,燕云降兵里有王家的眼线,你让燕翎多盯着,别出乱子。外敌一来,北凉就完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塞进陆云许另一只手:
“第二,善待弟兄们的家眷。这里面是我私库的账册,还有块谢家的玉佩碎块,是最后值钱的东西,都交给林月萱。她心细,会把每一分灵石都送到遗孀手里,别让跟着我的弟兄,到死都寒心。”
“第三,护好谢归雁。”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软得像北境初春的融雪,眼底浮起一层雾。
“她爹娘死在王家构陷的‘谋逆’案里,我把她接到北凉,不是让她再卷进来的。若楚都派人来查,就说她去年就跟着商队走了,远嫁南疆,断了所有念想。”
他想起谢归雁刚到北凉时,攥着他的衣角哭,递来的伤药纸包都皱了;
想起小姑娘学着缝衣,给陆云许补破了的袖甲,针脚歪歪扭扭。
这些画面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疼,语气又重了几分:
“别让她再沾半点朝堂的血,这是我欠谢家的。”
油布包的糙边蹭过掌心,兵符的凉浸进骨头,陆云许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兵符的“凉”字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声哽咽:
“元帅……”
“你只需记住。”
宁无尘拿起案上的羊脂玉杯,乌色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烛火照在上面,像映着他十年的沙场。
他看着陆云许,目光郑重得像在交代最后一次冲锋。
“守住北凉,护住百姓,就是对我最好的交代。我的忠名,我自己守;北凉的安宁,交给你了。”
帐外的风突然烈了,卷着帅旗“猎猎”作响,像三万北凉将士的低泣。
陆云许望着他手持鸩酒的身影——
素色劲装在风里动,玄铁剑穗的红绳晃着,像谢灵溪当年系的平安符,也像弟兄们洒在疆场的血。
他知道劝不动,这位元帅的脊梁从来都是宁折不弯,哪怕以命为代价,也要把“忠”字刻在骨头上。
可他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兵符的凉和掌心的血混在一起,烫得他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