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宁无尘的掌心狠狠拍在案上,力道沉得震裂了桌角一道旧纹——
那是当年燕翎练枪时,失手扫到帅案留下的疤。
声音陡然拔高,裹着北境十年风雪的威严,震得烛火疯狂晃动,灯花“啪”地爆开,火星溅在明黄圣旨上,又倏地灭了。
他身形本不算魁梧,此刻却像立在隘口的冰峰,肩背绷得笔直,玄色劲装下的旧伤隐隐作痛——
那是替楚王挡妖兽利爪时留下的疤。
目光如淬了冰的刀,直直刺向陆云许,连呼吸都带着压人的沉: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陛下纵然昏聩,被李斯那些老贼蒙了心,可他是君,我是臣!我穿了一辈子楚军装,岂能抗旨谋反?”
“可这是冤屈!是泼在您身上的脏水!”
陆云许的眼泪终于崩了,混着铠甲上的尘土滚下来,砸在枪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膝盖依旧死死抵着地砖,跪得发麻的腿已经失去知觉,语气却犟得不肯退让半分。
“您护了北凉十年,弟兄们认的是您宁无尘,不是那远在楚都、连北境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楚王!您若死了,谁去楚都翻案?谁来挡青帝山的残部、雪国的窥伺?”
“公道在民心,不在楚都的金殿上;北境的屏障,是三万北凉将士的枪,不是我宁无尘一个人的命。”
宁无尘的话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砸在青砖上。
他一步步走到陆云许面前,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掌心的老茧蹭过铠甲的纹路,力道沉得让陆云许肩甲硌着肉疼。
“我十七岁入营,教头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忠君护民’。那年雪灾,我跟着老元帅在雪地里挖冻粮,冻掉了半根手指,也没敢忘这四个字。‘谋反’二字,我不会写,也不屑写!”
他猛地指向帐外,夜风卷着操练声闯进来,沉闷的“嘿哈”声震得帐帘发抖——
那是林卫国在练枪阵。
“你若敢动此念,便是陷我于不义!”
宁无尘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痛惜。
“让我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事小,把整个北凉军拖进叛军的泥沼事大!那些刚从六国铁蹄下捡回命的百姓,刚盖起半间土房,你要让他们再遭战火流离失所?”
他俯身,盯着陆云许赤红的眼:
“若北凉反了,楚都必派大军镇压,青帝山残部会趁虚而入,雪国的冰骑会踏过边境——到时候北凉破、楚国亡,你忍心看着弟兄们的血白流?看着李三婶的小孙子,再像当年那样抱着爹娘的尸体哭?”
陆云许攥紧的拳头“咯吱”响,指节泛白得像冻雪,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滴在地砖上,晕成细小的红点。
宁无尘眼中的决绝像北境的冰,冻住了他的反驳;
而那藏在冰下的痛惜,又像火,烧得他心口发紧。
他知道元帅说的全是实情,可让他眼睁睁看着北凉的脊梁、自己的恩人,捧着鸩酒赴死——
他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帐外的操练声停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帐上,像谁在无声地哭。
烛火终于稳了下来,照在宁无尘按在陆云许肩上的手,也照在陆云许渗血的掌心,一静一动,像忠与义的拉扯,在帅帐里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