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驿馆的窗棂糊着细棉纸,楚都的夜市灯火透进来,在地上投成零碎的光斑。
宁无尘临窗立着,指尖反复摩挲掌心的青铜兵符——
“北凉”二字被磨得发亮,边缘一道深磕痕,是三年前雪国冰原之战,他用这兵符砸开冻住的营门时留下的。
兵符温得像他的体温,比案上即将到来的圣旨,暖得太多。
他望着北境的方向,视线穿透楚都的繁闹,落在千里之外的黑石渡——
那里该是陆云许在巡营,弑师枪的九色灵光该在暮色里闪;
秦红缨的轻骑该在鹰嘴崖扎营,红衣扫过草叶的声响,能盖过风的呜咽。
还有李三婶的小孙子,该穿着新棉衣在帐外追蝴蝶了,那棉衣的棉絮,是他用俸禄买的。
这些念头缠在心头,比窗棂上的蛛网还密。
“宁元帅,陛下有旨,宣你接旨。”
门轴“吱呀”一声转开,内侍总管的声音尖细得发颤,像被夜寒冻住了。
他捧着明黄圣旨的手微微抖,蟒纹内侍袍的袖口擦过门框,垂着眼不敢看宁无尘——
这位元帅三天前在金殿上辩伪证时,目光比北境的冰还亮,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
圣旨被缓缓展开,绫缎摩擦的“沙沙”声,在驿馆里像毒蛇吐信。
“赐死”二字猛地撞进眼里,宁无尘握着兵符的手骤然收紧,青铜边缘硌得掌心发疼,血丝顺着指缝浸进兵符的刻痕里。
腰间的玄铁剑鞘轻轻震动,不是悲鸣,是跟着他胸腔里的震颤在共鸣——
那是东线伏击时,剑与燕云铁骑相撞的频率。
内侍把鸩酒放在案上,乌色酒液挂在杯壁,像没搅匀的墨。
苦杏仁的刺鼻气味混着酒气飘过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元帅,饮下吧。”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
“陛下说了,这是体面——您的家眷,陛下会保着。”
宁无尘没看那杯酒,目光仍粘在北境的方向,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沙,带着北境风雪的糙意:
“替我带句话给陛下——北境不可无防,冰牙妖兽的余孽还在,燕云降兵需妥置;北凉将士不可寒心,他们的血,不是为谋逆流的。”
他抬手去拿酒杯,指尖刚触到杯壁的冰凉,记忆就涌了上来:
谢灵溪踮脚给他系红绳时,指尖的温度比这酒杯暖;
李三婶塞给他热粥时,瓷碗的烫意比这酒气烈;
陆云许在帅帐前立誓时,枪尖的光比这圣旨亮。
这些画面撞得他眼眶发酸,泪光终于漫过睫毛,滴在兵符的“凉”字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驿馆的烛火昏黄如豆,灯芯结着指节粗的烛花,“啪”地爆开一点火星。
火光映在圣旨上,“私通敌国”、“罪证确凿”的字迹被染得发暗,和窗外楚都的歌舞灯火隔着一层纸,像两个世界。
宁无尘举起酒杯,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他最后望了眼北境,喉结滚动——
这杯酒,他替北凉的弟兄饮,替北境的百姓饮,只是不替那莫须有的罪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