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许刚把空瓷罐提在手里，玄铁靴还没沾到帐帘，余光就扫到了槐树下的动静。
老槐树的枝桠斜斜挑着，午后的阳光漏下来，在地上织出碎金似的网，一道纤细身影就缩在那网的阴影里——
素色衣裙的衣角还翘着，沾着点米浆干硬的印子，混着淡淡的炊帐面粉味，是谢归雁没错。
她藏得急，裙摆扫过树根的落叶，发出“沙沙”一声轻响，又立刻屏住了气。
他脚步没顿，甚至没侧头多看一眼，只是提着瓷罐的手稳了稳——
罐身还留着宁无尘内力催出的余温，顺着指腹往上爬，像在提醒他方才帐内伤兵们舒展的眉眼。
玄铁靴碾过帐口的草屑，声音沉得刚好盖过树后的轻喘，他就像往常传完军令那样，背脊挺得笔直，连肩甲的旧伤都没牵动半分，仿佛那道窥伺的身影只是树影的一部分。
不是没猜到。
那点“牵机引”剂量蹊跷，多一分是绝杀，少一分却像试探，若真是复仇之心不死，谢归雁不会手抖到漏了分寸。
陆云许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宁元帅昨夜在炊帐外站了半宿，玄色劲装沾着露水，今早调解毒灵液时，指尖都带着倦意，这份心思，他懂。
揭穿了又如何？
伤兵们会疑，谢归雁的恨会拧成死结，宁元帅那三年的愧疚，只会更沉。
倒不如这样，一碗灵液解了毒，一份沉默护了所有人的体面。
槐树下的谢归雁，指节早已掐进了掌心。
她从炊帐追过来时，裙摆还带着熬粥的热气，远远就看见陆云许分灵液，看见伤兵们举碗时笑开的皱纹，看见那些人指尖的青灰像融雪似的散了——
连之前喊着“伤口疼”的断臂老兵，都能扬着碗道谢，绷带缠得紧，声音却亮得像撞钟。
她攥着袖角，磨毛的布边硌得手腕发疼。宁无尘的坦荡像把钝刀，割得她心口发慌——
她筹谋了三个月的“牵机引”，藏在油纸包里摸得边角发毛，到头来，却成了他调配解毒灵液的由头。
那些恨意突然就泄了气，混着愧疚在心里翻涌，像炊帐里没搅开的米粥，黏得人呼吸都滞涩。
陆云许的身影越走越远，玄铁靴踩在尘沙上，留下深浅均匀的脚印。
谢归雁猛地转身，裙摆扫过满地落叶，“哗啦”一声，惊飞了树桠上的麻雀。
她没敢回头，脚步快得像逃，指尖的血珠渗出来，滴在落叶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那点疼，远不及心里的撕扯来得烈。
恨还在，却掺了太多说不清的滋味，像她当年藏在柴房里，闻着外面的硝烟味，却接过宁无尘留下的那袋干粮时一样，烫得人手足无措。
风卷着槐叶落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盖住了那点淡红的血痕。
帐内的粥香混着灵液的清润飘出来，和远处“陆”字旗的猎猎声缠在一起，谢归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寨的拐角，只留下一路被踩碎的落叶，无声地载着她没说出口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