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文武都僵住了,连阶下乐师的手都停在琴弦上,玉质拨片“嗒”地差点掉在地上。
静,静得能听见楚王落在龙椅扶手上的呼吸声,粗一阵细一阵;
能听见宁无尘掌心的血滴在金砖上的响,“嗒、嗒”,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尖。
李斯脸上的冷笑早冻成了霜,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却远不及心底的惊怒来得烈。
他算准了帝王的猜忌,算准了王烈那帮人的附和,甚至算好了庆功宴上“牵机引”的递酒时机,偏没算到宁无尘会用“歃血”这招,把他的谗言衬得像阴沟里的蛆,卑劣又可笑。
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才压下翻涌的戾气,垂着眼假装整理锦袍,藏起眼底的阴毒。
楚王盯着宁无尘掌心的伤口,血还在渗,把素白的帕子染得通红。
眼中的猜忌淡了些,攥着龙椅的手松了,指节却还泛着白——
他信宁无尘的忠,毕竟这老东西守了北境十年,狼妖潮最烈时,是他带着北凉军在尸山血海里堆出防线。
可二十万兵权攥在一人手里,就像架在脖子上的刀,哪怕刀鞘再厚,帝王夜里也睡不安稳。
指尖在龙鳞纹上划了道浅痕,他沉声道:
“宁卿忠心可鉴,只是……”
“陛下!”
一声尖利的嗓音突然插进来,像破锣刮过石板。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王家旁支的赵胖子出列了——
他那身紫色锦袍快被肥硕的身子撑裂,领口的金线崩得紧紧的,腰带勒出三层叠肉,弓着腰时像个滚圆的酒桶。
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睛眯成条缝,笑纹里都藏着算计。
“宁元帅血誓虽烈,可北境军权过重,终究是国之隐患啊!”
他说着,唾沫星子溅在朝服前襟,自己浑然不觉,又往宁无尘的方向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却足够满殿人听见。
“还有那陆云许,年纪轻轻就敢独断专行,肃清内奸时,连许派那样的军中老人都说斩就斩——许派虽说犯了错,可也是跟着元帅打过仗的,这般杀伐过甚,恐已寒了部分将士的心!还望元帅约束一二,莫要养虎为患。”
这话明着批陆云许,实则暗戳戳指宁无尘“培植私党”。
赵胖子说完,飞快瞥了眼李斯和王烈——
见李斯微微点头,王烈捋着胡须示意,他腰杆瞬间直了几分,连肥脸上的肉都跟着绷紧了,等着看宁无尘语塞的模样。
殿内的目光又聚了过来,楚王也抬了抬下巴,显然想听宁无尘怎么说。
宁无尘没急着开口,从怀中掏出方帕子——
不是宫廷里的绫罗,是北境粗麻织的,边角磨得起毛,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硝烟味。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掌心的血,动作稳得很,帕子吸饱了血,沉甸甸的。
擦到伤口边缘时,他指尖顿了顿,像是没觉出疼,抬眼的瞬间,眼神骤然冷了——
那是北境腊月的寒风,是妖兽谷的冰碴子,直直扫过赵胖子的脸。
赵胖子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莫名觉得像被北凉军的斩马刀架住了脖子,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本帅的刀,饮过妖邪血,饮过敌寇血,唯独没沾过忠良血。”
宁无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金砖上,带着沙场的肃杀气。
“陆云许的枪,斩的是通敌叛国的奸贼,是吞吃军饷的蛀虫——许派私通青帝山,把北凉军的布防图卖给妖邪,若不是云许查得快,黑风岭的破锋营早成了妖兽的口粮!”
他向前踏出一步,玄色朝服扫过案沿,带起的风都透着铁腥味。
“北境的狼烟还没散,燕云的骑兵在边境扎着营,青帝山的瘴气又开始往南飘,边民的屋顶还没补好被狼妖掀烂的窟窿!”
“尔等躲在都城享荣华,穿绫罗,吃玉食,不思如何为北境筹粮、为将士添甲,反倒在殿上嚼舌根、构陷忠良——”
他的目光扫过赵胖子,又掠过李斯和王烈,眼神里的轻蔑像刀子。
“你们这等只会躲在后方搬弄是非的鼠辈,连给北凉军将士提鞋都不配,更不配脏了本帅的刃!”
殿内彻底静了,连殿外的夜风声都飘了进来,卷着琉璃灯的光晃了晃。
赵胖子的肥脸瞬间白了,像被抽了气的皮囊,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不出声——
宁无尘的目光太利,压得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
肥硕的身子晃了晃,他慌忙缩着脖子往队列里退,锦袍下摆蹭着金砖,发出沙沙的响,活像只受惊的土拨鼠。
李斯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手指死死攥着袖中的黑瓷瓶,瓶身硌得掌心发疼。
他知道不能再逼了——
宁无尘这等刚烈性子,再逼急了,指不定会当庭拔佩剑;
更重要的是,满朝文武里,不少人曾是宁无尘的旧部,真闹僵了,只会引火烧身。
喉结动了动,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垂着眼帘,假装研究地砖上的纹路。
宁无尘站在殿中,玄色朝服上沾着几点血渍,却比任何珠光宝气都更显庄重。
掌心的血还没止住,顺着指缝往下滴,砸在之前的血痕上,晕开更大一片暗红。
他没再看任何人,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目光望向殿外——
那是北境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将士,有他要守护的山河,比这宫闱里的算计,重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