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尘收回扫向奸佞的目光,转身面向龙椅,玄色朝服下摆扫过金砖,带起一丝极轻的风。
他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半分错——
脊背挺得笔直,却又恰到好处地弯出臣子的恭谨,掌心刚止了血的伤口被牵扯,传来细密的疼,他却连眉峰都没动一下,声音坦荡如北境晴空:
“陛下,北境的狼烟还没冷透,燕云的斥候还在断魂谷游弋,臣一日不敢离,也一日不敢懈怠。”
他抬眼时,目光正撞上楚王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
“陆云许是锋芒盛了些,可他的心是热的——黑风岭他带着破锋营啃硬骨头,三天没合眼;”
“肃内奸时他斩许派,是因为查到许派把军粮卖给青帝山妖邪,若晚一步,边民就要饿肚子;”
“练锐师他亲授新剑诀,手上的茧子比老兵还厚。”
每说一句,他都微微颔首,像是在数着北凉军的军功。
“这些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护境安民。臣恳请陛下明察,莫要让流言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楚王看着他眼底的坦荡,那是浸过血、守过土才有的澄澈,又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
李斯垂着眼,指尖在案沿无意识地划着;
王烈捋着胡须,却把胡须攥得发皱;
赵胖子缩在队列里,连头都不敢抬。
帝王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重重按了按,疲惫顺着眼角的纹路漫出来,声音裹着威严,却也藏着一丝安抚:
“宁卿忠心可嘉,朕自然信你。北境离不得你,明日朕便下旨,从内库拨十万石粮草,再加三千副玄铁甲,一并送往北凉军大营。”
话音落下,阶下的丝竹声重新响起,却软得像没了骨头,连琼浆的香气都变得滞涩。
夜宴的风波看似平了,殿内的阴云却没散——
李斯和王烈隔着三张案几,交换了个眼神。
王烈先动了,他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指节在胡须上轻轻一弹,又微微偏头,目光往宫门的方向扫了扫——
那是女儿王慧娟候着的地方,这动作是让她继续在李婕妤跟前吹“枕边风”,莫要松懈。
李斯立刻会意,他端起玉杯抿了口酒,掩住嘴角的冷意,放下杯子时,用指节轻轻敲击案面,“笃、笃、笃”,节奏慢而沉——
这是他们私下约定的信号,意思是“暂缓动手,另寻时机”。
指尖敲到第三下,他余光瞥见宁无尘正和兵部尚书谈论北境粮道,玄色朝服的背影依旧挺拔,眼底的阴狠几乎要溢出来。
歃血为誓又如何?
血干了,痕迹总会淡的。
宁无尘只要还握着二十万北凉军权,只要还挡在他们夺势的路上,这场算计就绝不会停。
李斯悄悄攥紧了袖中的黑瓷瓶,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像毒蛇的信子——
“牵机引”还在,庆功宴不成,总有下一场“接风宴”“犒军宴”。
他看向王烈,见对方眼中也燃着不甘的火,两人无声地点了点头,都从彼此眼里读懂了同一句话:
宁无尘、陆云许,迟早要除。
宁无尘似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微微侧头,玄色朝服的领口扫过肩甲,露出半截磨毛的剑鞘。
他没回头,只是把掌心的帕子攥得更紧了——
帕子上的血渍已经干透,硬邦邦的硌着手心,却也让他更清醒。
他知道这场宫宴只是开始,都城的阴沟里,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北境的兵权,盯着他的项上人头。
楚王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以“夜已深”为由,宣布散宴。
宁无尘率先告退,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时,李斯和王烈几乎同时起身,凑到一起低语。
殿内的琉璃灯依旧流光溢彩,却照不进他们眼底的黑暗,更照不透那场正在酝酿的、针对北境的新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