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太阳爬上来时,许派的皮肤已经硬得像北境戈壁的老树皮,黑褐色的痂皮裂着口子,里面渗着黄绿的脓水——
寒热交替把他的肉都熬烂了,血和脓混在一起,在链身上冻成暗红的冰,又被朝阳晒化,顺着锁链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出一小滩发臭的水洼。
他的胸口起伏得像漏风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喉咙里的干裂伤口,疼得连抽搐的力气都没了,只有攥着玉佩的右手,指节还僵着泛白的劲。
皮肤贴在骨头上,沟壑里嵌满尘土和血污,连颧骨都凸得扎眼。
嘴唇裂成了碎瓷片,最深的一道口子从嘴角划到下巴,暗红的血肉翻着,别说呻吟,连动一下舌头都能扯得钻心疼。
双眼早没了光,浑浊得像蒙了层泥,却死死盯着练武场的朱红门,眼球干得粘住眼皮,使劲眨才分开条缝,那道缝里的光,还是黏在门轴上。
朝阳越晒越烈,把前夜的寒气烤成蒸腾的白雾,裹着他身上的腐臭往四下飘。
士兵们在远处的树荫下吃饭,粗瓷碗碰撞的声响传过来,衬得练武场更静。
有个新兵往这边瞥了眼,刚扒进嘴里的麦饭差点吐出来,老兵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看什么?叛徒的肉,连野狗都嫌腥。”
许派的意识早散了大半,只靠掌心那点玉的凉撑着。
羊脂玉佩被血浸得发黑,并蒂莲的纹路里填满了干硬的血痂,指节嵌进掌心的伤口早没了知觉,血顺着玉纹淌,把花瓣的轮廓晕成黑红,像被血泡透的脏布。
他的头歪向一边,脖子上的锁链勒出的深沟里,积着晒干的血粉,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可那只手还是没松——
仿佛攥着的不是玉,是能把他从这炼狱里拽出去的绳子。
夕阳把练武场染成惨金时,他终于没了呼吸。
胸口的起伏停了,攥玉的手却僵得掰都掰不开,指骨抵着玉面,像长在了一起。
干瘦的躯体挂在木桩上,风一吹就轻轻晃,玄铁锁链跟着响,像谁在叹气。
血玉在残阳下泛着暗沉沉的光,再没了半分温润,只剩触目惊心的红。
“笃、笃、笃——”
高跟鞋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是这死寂里的第一丝活气。
王慧娟的藏青女官服在暮色里挺得笔直,银质肩章的光比残阳冷,腰间的佩剑随着步伐轻撞,发出细碎的金属响。
她走过围观的士兵,裙摆扫过地上的草屑,目不斜视,像在巡视一块无关紧要的营区。
“就是他,攥着王女官的玉佩到死……”
“当年他俩在伙房后面亲嘴,我都撞见了,怎么说断就断?”
窃窃私语顺着晚风飘到她耳里,她脚步没停,直到“玉佩”两个字钻进耳朵,才缓缓侧身。
长发滑过脸颊,遮住了眼尾,只露出下颌紧绷的线。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许派的右手上。
那只干瘦的手僵成爪状,血玉嵌在掌心,像长在肉里的瘤。
暮色里,暗红的并蒂莲隐约可见,是她当年亲手系在他颈间的样子——
那时她还笑着说“玉暖,能替我给你焐手”。
空气里像飘着许派最后的呓语,嘶哑的“护着我”被风吹得只剩碎片。
王慧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抬起手,指尖拂过肩章上的褶皱,动作慢却决绝,指甲划过银质徽章,发出轻微的“叮”声。
“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寂静里。
士兵们的议论戛然而止,连嚼麦饭的动作都停了。
那个新兵张着嘴,忘了吞咽,老兵则往地上啐了口,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响——
不是骂许派,是看不起这女官。
王慧娟转身就走,墨色裙摆旋出一道冷硬的弧,没有回头。
高跟鞋的声响越来越远,从清晰的“笃笃”变成模糊的闷响,最终被晚风盖过。
练武场里只剩许派的干尸挂在木桩上,攥着血玉,圆睁的眼还盯着空无一人的入口,像个荒诞的图腾。
风卷着枯草掠过他的脚边,把血玉上的最后一点残温吹得精光。
远处的营火亮了,士兵们的笑骂声传过来,混着他身上的腐臭,成了北境夜色里最寻常的声响。
没人再看那具干尸,就像没人再记得,曾有个叛徒,攥着一枚染血的玉佩,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