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新津城北门外,千人队伍集结完毕。
张献忠一身铁甲,外罩皮袍,腰悬佩刀,背挂短铳。他骑着一匹从殷人那里换来的北美野马——这种马矮壮耐力强,适合山林。
左侧是七百明军精锐:三百火铳手,两百刀盾兵,一百长枪兵,一百工兵。工兵携带特制装备:防毒面罩、探路长杆、攀爬工具。
右侧是三百殷人猎手。他们不穿铠甲,只着轻便皮甲,手持长弓、投矛,腰挂石斧。但每人额外配发了一把明军短刀——这是龙一的赏赐。
孙公公乘着一顶四人抬的滑竿,裹得严实。他身旁跟着两名小内监,捧着香炉、药箱等物。
张小凡最后检查装备:“面罩每人两个,湿了立即更换。木炭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遇到冒气的地缝,绕行。水必须煮沸再喝。”
“知道了知道了!”张献忠不耐烦地挥手,“老子又不是三岁小孩!”
张小凡正色道:“将军,黑风峡非同寻常。末将在云南剿匪时,见过瘴气杀人,半炷香时间就能放倒一队人。不可大意。”
“行了,记下了。”张献忠转向队伍,大吼,“出发!”
队伍开拔。马蹄声、脚步声、器械碰撞声,惊起飞鸟。
岩骑马与张献忠并行,作为向导。他指着北方山峦:“从这边走,绕开沼泽地,下午能到峡口。”
“里面地形你真不清楚?”
“只到过峡口。”岩老实说,“再往里,没人敢进。传说有去无回。”
张献忠哼了一声:“传说都是吓唬胆小鬼的。”
队伍在山林中穿行。殷人猎手在前探路,避开陷阱和毒虫。明军士兵则惊讶于殷人对森林的熟悉——他们能通过鸟鸣判断危险,通过苔藓辨别方向,通过足迹知道半日前有什么动物经过。
“这本事,比咱们斥候还厉害。”一个明军百户低声道。
“人家祖祖辈辈住这儿,能不熟吗?”另一个接话,“听说教咱们认草药的那个老妇人,闭着眼都能在山里走个来回。”
中午休整时,张献忠特意让明军和殷人混坐用餐。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当殷人拿出一种用树叶包裹、烤得香喷喷的肉块分享时,气氛就热络了。
“这是什么肉?”一个年轻士兵问。
“豪猪。”殷人猎手比划着,“背上全是刺,但肉嫩。要这样烤,把油脂烤出来……”
另一边,几个殷人好奇地摆弄明军的火铳。一个老兵耐心讲解:“这是燧石,打火用的。这是药池,装引火药。这是铳管,铅子从这里打出去……”
“能试试吗?”一个殷人青年跃跃欲试。
老兵看了看张献忠,见将军点头,便手把手教他装填、瞄准、击发。
“砰!”
铳声惊起林鸟。殷人青年被后坐力震得后退两步,却兴奋得满脸通红:“厉害!比弓厉害!”
“但也有缺点。”老兵实话实说,“装填慢,下雨天容易哑火。你们弓箭无声,能连射,各有各的好。”
这种交流在队伍中处处发生。虽然语言还不完全通,但比划、演示、共享食物,让两群人迅速拉近距离。
岩看着这一幕,对张献忠说:“将军,您的人……不嫌弃我们。”
张献忠啃着肉干,含糊道:“嫌弃啥?你们会打猎,会认路,昨天还有人替老子挡箭。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本事说话。”
岩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祖父说,祖辈刚到这里时,各部族也是互相厮杀,抢地盘,抢猎物。后来人口少了,才慢慢学会共存。但像现在这样……明人教我们技艺,我们带你们认路,一起吃饭,一起打仗……从来没有过。”
“那叫共赢。”张献忠抹抹嘴,“殿下说过,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咱们现在是一把筷子。”
岩似懂非懂,但重重点头。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黑风峡口。
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峡口宽约百丈,两侧峭壁高耸,岩石呈诡异的黑红色,像是被火烧过。谷内雾气弥漫,即便在夏季傍晚,也透出一股阴冷。一条浑浊的溪流从峡谷深处淌出,水色发黄,散发着一股硫磺味。
最令人不安的是寂静。没有鸟鸣,没有虫声,只有风声穿过峡谷的呜咽,像是无数人在低泣。
“这鬼地方……”张献忠下马,皱眉看着溪水,“水有毒,别碰。”
张小凡指挥工兵检测空气。他们点燃特制的药捻,观察燃烧情况和颜色。
“空气含硫,但浓度不高,面罩足以防护。”张小凡汇报,“但越往里可能越浓。”
孙公公在滑竿上远眺峡谷,忽然道:“张将军,你看两侧山壁。”
张献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暮色中,峭壁上隐约可见一些洞穴口,有的还残留着木桩痕迹——那是曾经的栈道。
“黑岩部以前住在那些洞里。”岩低声道,“后来才搬进深处。”
“今晚在峡口扎营。”张献忠下令,“工兵设警戒,殷人兄弟在外围布陷阱。多点火把,这地方看着就瘆人。”
营地迅速建立。明军扎起帐篷,布设鹿砦。殷人在营地外百步处布下套索、陷坑,还在树木上挂了骨片——风一吹就响,作为警报。
入夜后,峡谷方向传来怪声。像是呜咽,又像是呢喃,随风时断时续。
几个殷人猎手脸色发白,低声交谈。岩找到张献忠:“他们说……那是鬼面部的语言。在呼唤同伴。”
“说的什么?”
岩侧耳听了片刻,翻译道:“‘饿’、‘肉’、‘出来’……还有‘神醒了’。”
“神醒了?”张献忠眯起眼,“什么神?”
“不知道。鬼面部崇拜地底的东西,他们称之为‘沉睡的神’。”
正说着,营地北侧突然传来骨片撞击声!
“敌袭!”
警戒的哨兵大喊。几乎同时,黑暗中冲出数十个身影!正是鬼面部!他们这次没有嚎叫,悄无声息地扑来,直取营地边缘的殷人警戒哨!
“放箭!”
殷人猎手反应极快,箭矢离弦。但鬼面部速度惊人,几个起伏就冲到了近前!
火把光亮中,张献忠看清了这些“人”——他们比上次袭击的更加瘦骨嶙峋,脸上天然纹路更深,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微光。他们手持简陋武器,但动作协调得可怕,像狼群猎食,专挑薄弱处。
“结阵!保护侧翼!”张献忠拔刀冲去。
明军迅速结阵,火铳手来不及装填,直接挺起刺刀迎战。刀盾兵顶在最前。
但鬼面部这次战术变了。他们不硬冲,而是投掷石块、骨矛,然后迅速退入黑暗。等明军追击,又从另一侧冒出。
“他们在消耗我们。”张小凡看出门道,“想把我们引进峡谷。”
“那老子就进去!”张献忠杀红了眼,“工兵!准备火把、震天雷!老子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
“将军不可!”孙公公急忙劝阻,“夜间入谷,正中他们下怀。况且地形不明,毒气浓度未知。”
岩也劝道:“张将军,鬼面部夜视极好,我们进去就是瞎子。”
张献忠咬牙看着黑暗中那些闪烁的眼睛,最终压下火气:“收缩防线,加强火把。等天亮。”
这一夜,骚扰不断。鬼面部像幽灵般时隐时现,每次出现都带走一两个哨兵。等援兵赶到,只剩血迹和拖拽的痕迹。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开始“说话”了——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重复几个词:
“饿……”
“祭品……”
“神要醒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说,又像是一个人在不同位置快速移动。
“他们在用声音扰乱我们。”张小凡判断,“这是狩猎技巧。”
孙公公闭目倾听许久,忽然睁眼:“不对……声音的源头在移动,但移动轨迹不对。有些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地下?”
“是。地下有空洞,声音在其中传导,听起来像是从不同地方发出。”
张献忠立刻下令工兵探查地面。果然,在营地东侧三十步外,发现一处被枯叶掩盖的裂缝,宽仅一尺,深不见底。把耳朵贴上去,能听到微弱的气流声和……隐约的呜咽。
“这下面有东西。”张献忠脸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