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使者入内:绝境中的一纸书函
宫墙下的投石机已歇了半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硝烟,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邦正坐在偏殿的残榻上,看着医官用烈酒给周勃清洗臂上的伤口,酒液渗进皮肉的刺痛让周勃牙关紧咬,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陛下,宫门外有动静。”夏侯婴掀帘而入,声音压得极低,“敌军派了个使者,说要亲自送劝降书进来。”
刘邦握着虎头枪的手猛地收紧,枪杆上的缠绳硌得掌心发疼。他抬眼望向殿外,宫墙的阴影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倒沉得住气。”
“要不要……”夏侯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杀了使者,至少能暂时堵住那令人心颤的劝降声。
刘邦却摇了摇头,指尖在枪杆上轻轻摩挲:“让他进来。我倒要听听,天宇能说出什么花来。”
片刻后,两名亲兵押着个身着素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走进偏殿。那人面白无须,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虽被捆绑着,脊背却挺得笔直,进门时还不忘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襟。
“罪臣郦食其,见过汉王。”使者对着刘邦深深一揖,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惧意。
刘邦挑眉——竟是郦食其。此人原是军中谋士,三年前因与主将不和,托病辞官,没想到竟投了天宇麾下。他冷笑道:“郦先生倒是好眼光,知道该往哪处投奔。”
郦食其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罪臣不敢言眼光,只知顺势而为。如今汉王困守内宫,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若再执迷不悟,恐玉石俱焚。”
“放肆!”周勃猛地拍案而起,伤口被牵扯得剧痛,他却浑然不觉,“我大汉将士岂能屈膝降敌?你这叛徒,也配在此饶舌!”
郦食其却没看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由亲兵转呈刘邦:“此乃我家主帅亲笔所书,汉王阅后便知,我军并非要赶尽杀绝。”
锦帛展开时,天宇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刘邦的目光扫过纸面,眉头渐渐拧紧——信中言辞恳切,既不提过往恩怨,也不炫耀兵威,只一桩桩列着利弊:降则保全内宫所有人性命,将士可携械归家,百姓免三年赋税,刘邦本人更能获封“淮阴侯”,食邑三千户;若顽抗,城破之日,除十岁以下孩童外,格杀勿论。
“淮阴侯?”刘邦嗤笑一声,将锦帛扔在案上,“他倒大方,用我大汉的土地封我做侯?”
“汉王此言差矣。”郦食其从容答道,“天下本就无定主,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汉王势弱,我主帅愿留一线生机,既是念及往日征战不易,也是为城中百姓着想。”
他抬手指向殿外:“方才罪臣进来时,见宫墙下的伤兵连草药都没得用,偏殿后的水井已见了底,再拖下去,不用敌军攻城,只怕……”
“住口!”刘邦猛地起身,虎头枪在地上顿出沉闷的声响,“你以为凭这三言两语,就能让我屈膝?”
二、利害分明:帐内的无声惊雷
郦食其却像是没听见他的怒喝,继续说道:“罪臣临行前,我主帅特意嘱咐,若汉王愿降,可亲自点选三百亲兵随行,往日功勋一概不究。城中百姓,我军已备下粮草,明日便可开仓赈济。”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帐内的将领们顿时骚动起来。站在后排的张猛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空水壶,喉结忍不住滚动——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在城西的地窖里,若是降了,她们是不是就能喝上干净的水?
周勃察觉了士兵们的动摇,厉声喝道:“郦食其休要妖言惑众!我等随陛下出生入死,岂能因些许恩惠就忘了忠义二字?”
“周将军此言过重了。”郦食其转向他,目光温和却带着锋芒,“将军臂上的伤,若有上好的金疮药,三日便可结痂,可如今只用烈酒清洗,怕是要落下终身残疾。您麾下的士兵,昨日已有三人因缺水晕厥,难道将军要他们都死在这宫墙之内,才算忠义?”
周勃的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他低头看着自己渗血的伤口,又望向帐外那些靠在墙角、连站立都困难的士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还有城中百姓。”郦食其的声音陡然提高,传遍整个偏殿,“昨日清扫街巷时,我军在‘望楼’下发现了十七具百姓尸体,皆是被流矢误伤。若城破之后,乱兵四起,不知还要多少无辜者丧命?汉王起义时曾言‘为民伐暴’,难道要让这满城百姓,为您的执念陪葬?”
刘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他想起那个抱着死婴跪在街头的妇人,想起顺昌街被火油烧得面目全非的王二柱,想起那些躲在地窖里、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孩子……郦食其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
“我主帅说了,”郦食其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诱,“汉王若降,可保留仪仗,仍以王侯之礼相待。昔日功臣,愿留者加官晋爵,愿去者分田归乡。这比起困死宫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孰轻孰重,想必汉王自有掂量。”
帐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将领们低着头,没人敢看刘邦的眼睛,可他们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谁不想活着?谁不想回家看看妻儿老母?只是这“降”字,太过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夏侯婴悄悄抬眼,见刘邦正盯着案上的锦帛,目光复杂难辨。他跟着刘邦最久,知道这位君王的心气有多高——当年鸿门宴上,面对项羽的威压,他都未曾低头,可如今……
三、沉默之重:帝王心的滔天波澜
“你先下去。”刘邦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郦食其深深一揖:“罪臣在宫门外等候汉王答复,期限……至明日午时。”
使者被押下去后,偏殿里的寂静几乎凝固。周勃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万万不可降啊!我等愿与内宫共存亡!”
“共存亡?”刘邦缓缓转头,目光扫过帐内的众将,“周将军,你可知‘共存亡’三个字,要多少人命来填?”
他指着帐外:“你麾下的士兵,有多少是沛县跟出来的子弟?他们的爹娘还在等着儿子回家。偏殿里的伤兵,有的才十五六岁,他们本该在田里种地,在河边摸鱼,不是死在这冰冷的宫墙下!”
“可……可我大汉的基业……”周勃的声音越来越低,终究没能说下去。
刘邦拿起案上的锦帛,重新展开。天宇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他的失败,可字里行间的承诺,又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微光。他想起自己当年斩白蛇起义,喊的口号是“解民于倒悬”,可如今,让百姓免于战火的,竟是敌人的劝降书。
“陛下,”夏侯婴小心翼翼地开口,“郦食其的话,未必可信。天宇狡诈,恐是缓兵之计。”
“是不是缓兵之计,又有什么区别?”刘邦苦笑一声,将锦帛扔回案上,“我们还有兵可战吗?还有粮可吃吗?”
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上稀疏的火把。那些摇曳的光点,是他最后的亲兵在站岗,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个个孤独的感叹号。他忽然想起当年攻入咸阳时,百姓们举着花灯夹道欢迎,喊着“汉王万岁”,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能给天下人带来太平。
可现在,他却要靠敌人的仁慈,才能保全这些百姓。
“你们都下去吧。”刘邦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让我一个人想想。”
将领们默默退出偏殿,路过伤兵营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周勃停下脚步,看着那些缠着破布的伤兵,忽然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偏殿里,刘邦独自坐在残榻上,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想起自己的皇后吕雉,想起远在沛县的祖坟,想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翻腾,像一场滔天的巨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那幅曾经被他用朱砂笔圈点无数次的天下舆图,如今已布满褶皱和污渍。他的手指落在“汉中”二字上,轻轻摩挲——这里,是他崛起的地方,也可能,是他落幕的地方。
夜渐渐深了,宫墙外传来敌军巡逻的脚步声,规律得像是在倒计时。刘邦站在地图前,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微微起伏。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那支陪伴他多年的虎头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映照着帝王心湖中,那难以平息的滔天波澜。
明日午时,将是最终的期限。而降与不降,这道题,比他一生经历的任何战役,都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