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第一次看见那张照片,是在一个周日的午后。
潘家园旧货市场人声鼎沸,摊主们的吆喝声、游客的讨价还价声、偶尔响起的微信收款提示音,混杂成一首奇异的市井交响曲。周明穿梭在摊位间,相机挂在胸前,镜头盖开着——这是他的习惯,随时准备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瞬间。
作为一名自由摄影师,他靠给杂志供稿和接商业拍摄维生,但真正让他着迷的,是那些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和面孔。旧货市场是他的宝库,这里有太多故事,藏在每一件泛黄的物品里。
走到市场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停了下来。这个摊位不大,摆的多是老物件:铜钱、鼻烟壶、褪色的绣品、几本线装书。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正低头擦拭一个瓷瓶。
引起周明注意的,是摊子一角随意堆放的一沓老照片。他蹲下身,小心地翻看。大多是民国时期的家庭合影,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旗袍卷发的女人,神情拘谨的孩子。照片保存得并不好,边缘泛黄,有的还有水渍。
翻到倒数第三张时,他的手停住了。
那是一张单人肖像照,约莫六寸大小。照片中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浅色碎花旗袍,头发烫成当时流行的波浪卷,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坐在一张藤椅上,背景是模糊的花园景致。
但真正让周明屏息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即使在黑白照片里,即使经过近一个世纪的褪色,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悲伤,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深深的期待,像是在等待什么永远不会来的东西。
更诡异的是,周明觉得这双眼睛在看他。
不是照片中人物通常的那种“看向镜头”,而是真正的、穿越时空的对视。他甚至可以看见瞳孔中的高光点,恰好落在他的位置。
“老板,这张照片怎么卖?”他尽量让声音平静。
老头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看清周明手里的照片后,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张啊......你确定要?”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老头欲言又止,“这照片有点邪门。之前也有人看过,都说照片里的人眼睛会动。我是不信这些,但宁可信其有嘛。”
周明又看了一眼照片。女子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像是知道他们在讨论她。
“多少钱?”
“你要真喜欢,五十块拿走。”老头说,“不过我劝你再想想。老照片这东西,有时候沾着原主的气,带回家不一定好。”
周明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老头叹了口气,用一张旧报纸把照片包好递给他。
“小伙子,听我一句劝。”老头压低声音,“如果晚上做怪梦,或者感觉不对劲,就把照片用红布包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三天,然后找个十字路口烧掉。”
周明笑了笑,没当真。他见过太多故弄玄虚的摊主,这不过是另一种营销手段——给普通商品添加神秘色彩,增加它的故事价值。
“谢谢提醒。”他把照片小心地放进相机包的内层。
回家的地铁上,周明忍不住又把照片拿出来看。车厢灯光昏暗,照片上的女子在光影中显得更加生动。他注意到一些细节:旗袍的领口绣着细小的梅花,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但样式很朴素,不像婚戒;藤椅扶手上搭着一条围巾,围巾的一角绣着两个字,但太模糊,辨认不出。
最重要的是她的表情。民国时期的肖像照,人物大多表情严肃,因为长时间曝光需要保持不动。但这张照片里的女子不同,她的神态很放松,甚至可以说......亲密。像是拍照的人是她非常信任、非常亲近的人。
摄影师是谁?周明职业病发作,开始分析拍摄手法。光线是柔和的侧光,很好地勾勒出面部轮廓;景深浅,背景虚化,突出了主体;构图很稳,人物稍微偏右,留出了呼吸空间。这是个专业摄影师,至少是照相馆的师傅。
“你在看什么呀?”
一个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周明抬头,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趴在妈妈怀里,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照片。
“一张老照片。”周明说。
“这个阿姨好漂亮。”小女孩说,然后歪着头,“但是她好像在哭。”
哭?周明仔细看,女子明明是在微笑,虽然很淡。他正想解释,小女孩又说:“眼睛里有眼泪,亮晶晶的。”
女孩的母亲抱歉地笑笑,把孩子的头转过去。周明再看照片,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在某个角度,女子眼中的高光点确实像是泪光。
地铁到站了。周明收起照片,快步走出车厢。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心慌。
那天晚上,周明把照片放在书桌上,用台灯照着,拍了十几张细节图。他打算写一篇关于老照片修复和背后故事的文章,也许能卖给哪个文化类公众号。照片中的女子没有留下任何信息,这反而更有挖掘空间——她是谁?生活在哪个城市?拍照时在想什么?后来的人生如何?
工作到凌晨一点,周明感到困倦。他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