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里,林知夏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喧嚣声瞬间涌来,夹杂着熟悉的笑声和多年未闻的嗓音。这是毕业五年后的第一次大学同学聚会。
“知夏!这边!”
顺着声音,她看到了王晴,大学室友,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林知夏快步走去,却在转角处猛地撞上一个人,手中的包应声落地。
“抱歉——”她抬头道歉,话却卡在喉咙里。
张龙森。他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依然是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沉稳。此刻他正弯腰捡起她落下的包,递还时,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谢谢。”林知夏接过包,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来。
“不客气,林同学。”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就在这时,远处的王晴又喊了一声:“知夏!快来啊!”
张龙森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着林知夏,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着涩意:“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
林知夏移开视线,勉强保持着平静:“你认错人了。”
她转身快步朝王晴走去,背后那道目光如芒在背。
林知夏第一次注意到张龙森,是大二上学期的一个雨天。
那天她匆匆赶往图书馆还书,却在拐角处撞飞了一堆文件夹。纸张散落一地,在潮湿的地面上迅速晕开墨迹。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蹲下身,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残局。
“对不起,对不起!”林知夏连忙道歉,也跟着蹲下来。
“没事。”男生的声音清冽如泉,“只是可惜了这些图纸。”
林知夏这才注意到那些纸上都是精美的建筑草图,笔触精细,标注工整。她捡起一张被雨水浸湿大半的图,上面是一座玻璃温室的透视结构图,即使部分已经模糊,依然能看出设计的巧妙。
“这是你的设计?”她惊讶地问。
男生点点头,快速收起所有图纸:“大作业,不过可以重画。”
雨越下越大,两人跑到最近的屋檐下躲雨。林知夏偷偷打量着他: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嘴唇。他的头发被雨打湿,几缕贴在额前,反而增添了几分少年气。
“我叫张龙森,建筑系大二。”他突然自我介绍。
“林知夏,中文系。”她下意识地回应,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
“林知夏...”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知夏,知夏,很有意境的名字。”
那一刻,林知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雨停后,他们各自离开。林知夏回到宿舍,脑海里却全是那个白衣男生低头收拾图纸的样子。她暗笑自己花痴,可第二天经过建筑系教学楼时,还是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一周后,她在食堂又一次遇见他。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吃饭,面前摊开一本书。林知夏端着餐盘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这里有人吗?”她问。
张龙森抬起头,看到是她,微微愣了一下:“没有,请坐。”
那顿饭他们聊了很多。张龙森话不多,但句句诚恳。他说自己来自南方小城,喜欢建筑设计是因为“建筑会说话,能记录一个时代的故事”。林知夏则分享了她正在读的诗词,她说文字是时间的容器。
“其实我们很相似。”张龙森突然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留住一些东西。”
那一刻,林知夏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奇妙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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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现场,林知夏被王晴拉到一群老同学中间。大家互相问候,谈论着近况:谁结婚了,谁升职了,谁出国了。林知夏心不在焉地应和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餐厅另一头。
张龙森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几个建筑系的同学交谈。偶尔,他的目光也会扫过她这边,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
“哎,知夏,听说你现在在出版社工作?”一个同学问道。
林知夏点头:“对,做文学编辑。”
“那很不错啊!不像我,天天被甲方折磨。”说话的是曾经班上的活跃分子刘洋,他故意压低声音,“你知道吗?张龙森现在可不得了,刚拿了什么青年建筑师大奖,自己开了事务所。”
林知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是吗?挺好的。”
“你们当年不是...”王晴话说到一半,被林知夏的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班长组织大家入座。二十多人围坐在长桌旁,林知夏被安排在中间位置,而张龙森恰巧坐在她的斜对面。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看到他在听人说话时微微点头的样子,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
服务员开始上菜。第一道是冷盘,接着是热菜,最后是海鲜大拼盘——龙虾、螃蟹、大虾摆放得如同艺术品。
“来,知夏,尝尝这个虾。”坐在林知夏旁边的刘洋热情地夹了一只大虾放到她碗里,“这家的海鲜特别新鲜。”
林知夏看着碗里的虾,犹豫了一下。她确实不吃海鲜,从小就会过敏。正当她准备委婉拒绝时,对面突然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张龙森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拉起她的手:“她不需要。”
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下来。
他转向刘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还有,她不吃海鲜。”
刘洋愣住了,随即露出暧昧的笑容:“哦?这么了解?龙森,你这可不够意思啊,大学时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总说没有,原来藏着呢。”
张龙森没有回应,只是拉着林知夏离开座位,朝餐厅外走去。她能感受到身后所有目光的聚焦,能听到窃窃私语和几声轻笑。
走到餐厅外的露台,夜晚的凉风让林知夏清醒了些。她甩开张龙森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你在生我的气。”张龙森直接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为什么要生气?”林知夏别过脸,“我们不过就是普通的大学同学。”
“普通的大学同学会连名字都改吗?”张龙森向前一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夏知?”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知夏拼命想要尘封的记忆匣子。
大三那年春天,林知夏已经暗恋张龙森整整一年。
她会在没课的下午偷偷溜进建筑系的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看他专注画图的样子;她会记住他常去的图书馆位置,“巧合”地坐在附近;她会从他朋友那里打听他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知道他每周四晚上会去操场跑步。
但她从未敢表白。张龙森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他是建筑系的明星学生,设计作品屡屡获奖,老师称赞,同学敬佩。而林知夏,只是中文系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成绩中等,性格内向,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转折点出现在那个四月的傍晚。林知夏在图书馆赶论文,偶然听到两个建筑系女生谈论张龙森。
“听说张龙森拒绝了王教授的实习推荐,说要自己找。”
“为什么?王教授推荐的都是顶尖事务所啊。”
“不知道,可能他有自己的打算吧。”
林知夏竖起耳朵听着。
“不过说真的,张龙森这种性格,以后找女朋友都难吧,太闷了。”
“谁说的,不是传他和艺术系的系花走得很近吗?”
“啊?哪个系花?”
“就那个经常来找他的,长卷发,穿衣服很有品味的。”
林知夏的心沉了下去。她收拾书包匆匆离开,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她停在建筑系教学楼外,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那是张龙森常待的绘图室。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找到了建筑系的学生名册,翻到了张龙森的电话号码。回到宿舍后,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发出了一条短信:
“你好,我是夏知,偶然听说了你的设计,很感兴趣,希望能交流一下。”
短信发出去后,她像烫手一样扔掉手机,心脏狂跳。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
“你好,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林知夏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回复道:“从校园墙看到的,抱歉打扰了。”
这次他回复得很快:“没关系。你说对我的设计感兴趣,是指哪个?”
林知夏愣住了。她确实看过张龙森的一些设计作品,但那都是偷看的,哪能具体说出是哪个?慌乱中,她想起曾经看过他的一幅水彩画,画的是老城区的一条小巷。
“那幅水彩画,小巷里的光影处理得很美。”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一次,他过了许久才回复:“那是我家乡的一条街。很少有人注意到那幅画。”
从那天起,“夏知”成了张龙森手机里的一个陌生联系人。他们偶尔会聊天,话题从建筑、文学到大学生活。林知夏发现,隔着屏幕的张龙森比现实中健谈一些,他会分享设计理念,会吐槽难缠的客户,也会偶尔流露出对未来的迷茫。
但她始终不敢告诉他,夏知就是林知夏,就是那个经常“偶遇”他的中文系女生。她用假名创造了一个安全距离,在那里,她可以大胆地表达欣赏,可以问一些面对面时不敢问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张龙森发来一条信息:“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个人,背影很像你想象中的样子。”
林知夏心跳漏了一拍:“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短发,喜欢穿深色衣服,总是独来独往。”
林知夏摸着自己的短发,看着身上深蓝色的毛衣,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他描述的正是她平时的样子。难道他发现了?
“为什么是独来独往?”她试探着问。
“因为你说过,你喜欢独自观察世界。”张龙森回复,“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那样。”
林知夏愣住了。第一次见?他是指他们在雨中的那次相遇吗?还是更早的时候?
“我们见过吗?”她小心翼翼地打字。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终却只发来一句:“也许吧。”
这次对话后,林知夏更加小心翼翼。她开始刻意改变穿着,把短发扎起来,尽量和同学一起行动。然而,她越是躲藏,就越忍不住想靠近他。
大四上学期,学校举办建筑展览,张龙森的作品是重头戏。林知夏犹豫再三,还是以“夏知”的身份发信息说想去看看。
“开幕式那天我会在,如果你想见面的话。”张龙森回复。
林知夏盯着那条信息看了整整一夜。她想象着各种可能:如果见面,他会不会认出她?如果认出来,他会不会生气她的欺骗?如果不相认,她要以什么身份面对他?
最终,开幕式那天,她去了,但只是远远地看着。张龙森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向参观者讲解设计理念。他穿着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言谈举止间散发着自信的光芒。那一刻,林知夏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是在舞台上闪耀的人,而她只是台下仰望的观众之一。
她正准备悄悄离开时,突然看到一个长发女生走到张龙森身边,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女生笑容灿烂,仰头对他说了什么,张龙森点点头,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容。
林知夏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转过身,快步走出展厅,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那天晚上,张龙森发来信息:“今天没见到你。”
林知夏没有回复。
第二天,她从朋友那里证实,那个女生确实是张龙森的女友,艺术系的系花,两人已经交往三个月了。
三个月。正是她和“夏知”频繁聊天的时期。林知夏感到一阵恶心——她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已经有女朋友的男生保持了这么久的联系。
她最后一次登录那个号码,给张龙森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抱歉,最近很忙,可能不会再联系了。祝你一切顺利。”
几分钟后,张龙森回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林知夏盯着那条信息,泪水模糊了屏幕。她颤抖着打字:“夏知。”
发送成功后,她取出SIm卡,折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那个名为“夏知”的女孩,连同她未说出口的喜欢,一起被埋葬在了大四的那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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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上的风越来越大,林知夏抱紧双臂,从回忆中抽离。
“我不是故意骗你。”她低声说,不敢看张龙森的眼睛,“当时...有很多原因。”
“什么原因?”张龙森追问,声音里有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急切,“是因为听说我有女朋友吗?”
林知夏猛地抬头:“你知道?”
张龙森苦笑:“那天展览后,你就消失了。我问了所有人,都没有一个叫‘夏知’的学生。直到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两个中文系的女生聊天,说林知夏最近情绪低落,因为暗恋的人有女朋友了。”
他向前一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我开始把一切线索拼凑起来:夏知对建筑设计的了解,对我日常习惯的熟悉,还有她说话的方式...都让我想起一个人。但每次我问你是否见过面,你都避而不答。”
“所以你知道是我,”林知夏声音颤抖,“却一直没说破?”
“我想等你自己告诉我。”张龙森的声音软了下来,“可你没来。毕业典礼那天,我找遍了整个礼堂,没看到你。后来听说你提前离校了。”
林知夏记得那天。她坐在离开校园的出租车上,看着熟悉的景物向后飞逝,泪流满面。她以为那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无始无终的暗恋,悄无声息的告别。
“那个女孩,”她终于问出了埋藏多年的问题,“你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张龙森立刻否认,“她是我表妹,从国外回来参加展览。我母亲让她来看看我的作品。”
林知夏愣住了:“可是有人说你们已经交往三个月了...”
“传言而已。”张龙森摇头,“大学期间,我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林知夏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五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暗恋是一场独角戏,以为她的小心翼翼和最终退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为什么当时不澄清?”
“因为我以为你知道。”张龙森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夏知’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我以为你肯定也听说了那些只是谣言。而且...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用真名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目光锁住她,“等你说,你就是夏知。”
林知夏感到一阵眩晕。这些年,她错过了什么?又误解了什么?
“毕业前夕,我给你原来的号码发过信息。”张龙森继续说,“我问‘夏知’,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一直知道你是谁,你会不会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林知夏摇头:“那个号码我早就停用了。”
“我知道。”他苦笑,“所以这五年,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看到了那条信息,会怎么回复。”
露台的门突然被推开,王晴探出头来:“你们俩在这儿啊!快进来,要切蛋糕了!”
林知夏和张龙森对视一眼,跟着王晴回到餐厅。气氛已经重新热闹起来,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一个大蛋糕被推出来,上面写着“毕业五周年快乐”。
切蛋糕时,刘洋又凑到林知夏身边:“说真的,知夏,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优质男青年?我公司有几个单身同事,条件都不错。”
林知夏正想婉拒,张龙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需要。”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他走到林知夏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蛋糕盘:“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整个餐厅再次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各种声音:
“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大学时我就觉得你们有戏!”
“隐藏得够深啊!”
林知夏惊讶地看向张龙森,他却只是微笑着,将蛋糕递给她:“吃吧,这个没有海鲜。”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林知夏处于一种恍惚状态。张龙森自然地扮演着男朋友的角色,为她挡酒,为她夹菜,在她说话时专注地倾听。同学们纷纷表示祝福,没有人怀疑他们“刚刚”才重新联系上。
聚会结束时,已经接近午夜。大家互相道别,约定下次再聚。林知夏穿上外套,正准备叫车,张龙森走了过来:“我送你。”
“不用了,我...”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打断她,“就今晚。”
林知夏看着他眼中恳切的神色,最终点了点头。
张龙森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内饰整洁,后座上散落着几卷图纸。车驶入夜色,两人一时无话。窗外城市的灯光流淌而过,像一条璀璨的河。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上海的一家事务所工作。”张龙森先开口,“很忙,经常加班到凌晨。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想起那个叫‘夏知’的女孩,想起我们隔着屏幕的对话。”
林知夏静静地听着。
“一年后,我辞职回到这里,开了自己的工作室。第一年很艰难,接不到什么像样的项目,存款都快花光了。”他停顿了一下,“最困难的时候,我翻出了我们曾经的聊天记录。你说过,好的设计需要时间沉淀,就像好的文字需要反复推敲。那句话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林知夏惊讶地转头看他:“你还留着那些记录?”
“换了几次手机,但备份一直保存着。”张龙森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侧头看她,“因为那是我大学时期最珍贵的对话。”
车子继续前行,最终停在了江边。两人下车,沿着堤岸慢慢走着。夜晚的江风格外凉爽,吹散了酒意和倦意。
“你为什么回来?”张龙森突然问,“我的意思是,回到这个城市。”
林知夏望着江面上倒映的灯光:“出版社的工作调动,很巧合。”
“只是巧合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不是。我承认,选择回来时,我想到过可能会遇见你。但我想,五年过去了,你大概已经结婚生子,我们就算遇见,也不过是打个招呼的旧同学。”
“我没有。”张龙森停下脚步,面对着她,“五年里,我遇到过很多人,也尝试过约会。但每次,我都不自觉地将她们与你比较——不是与林知夏,而是与那个我只在文字中了解过的‘夏知’。那个敏感、聪明、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女孩。”
林知夏感到眼眶发热:“那只是我的一部分,甚至不是真实的部分。隔着屏幕,我可以假装成任何样子。”
“不,”张龙森摇头,“文字不会撒谎。你的每一个问题,每一次共鸣,都是真实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老建筑,因为它们承载着时光;记得你说,最感动你的诗,是那些描写日常细微之美的作品;记得你说,你相信每个人都有未说出口的故事。”
他向前一步,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这些都不是可以伪装的。林知夏,或者夏知,你一直是你,只是我不敢确定,那个在现实中和我不期而遇的女孩,是否就是手机那头的你。”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林知夏声音哽咽,“如果你怀疑,为什么不直接问‘你是不是林知夏’?”
“因为害怕。”张龙森坦白,“害怕如果不是,我就会失去那个能够理解我设计的女孩;害怕如果是,你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承认。所以我等待,希望有一天你能主动告诉我。”
他苦笑着:“结果等到最后,等来了你的消失。”
江水拍打着堤岸,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远处,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夜更深了。
“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张龙森轻声问,“是我们本可以有那么多真实的相处时光,却浪费在了猜测和躲藏上。我常常想象,如果大学时我们就以真面目相处,会是什么样子——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讨论设计和文学,一起在操场上跑步...”
“那现在呢?”林知夏抬头看他,泪水终于滑落,“五年后的现在,我们算什么?”
张龙森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现在,我想重新认识你。不是作为记忆中的‘夏知’,也不是作为大学时期的林知夏,而是作为现在的你,五年后的林知夏。”
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停留在她的脸颊旁:“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林知夏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映着江面的星光,清澈而真诚。五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当他就站在面前,说出那些她从未想过会听到的话时,她才发现,那份感情从未消失,只是被深埋心底,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五年改变了很多事,我们也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张龙森的声音里带着希望,“从一次正式的约会开始,从互相了解现在的彼此开始。”
林知夏沉默了许久,久到张龙森以为她会拒绝。最终,她轻轻点头:“好。”
那一瞬间,张龙森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是林知夏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喜悦。他握住她的手:“明天,你有空吗?”
林知夏笑了,这可能是五年来第一次,她感到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地:“有。”
第二天早上,林知夏被手机震动吵醒。是一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早上好,林知夏小姐。我是张龙森,不知今天下午三点是否有荣幸邀请你参观我的工作室?地址是文化创意园b栋307。期待你的回复。”
林知夏看着这条正式得有些好笑的短信,忍不住笑了。她回复:“好的,三点见。”
下午,她准时出现在文化创意园。这是一个由旧工厂改造的艺术区,红砖墙上爬满了藤蔓,宽敞的庭院里散落着雕塑和装置艺术。b栋307是一个宽敞的loft空间,整面的玻璃窗让阳光充分洒入。
张龙森开门迎接她,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与昨晚西装革履的样子判若两人。
“欢迎。”他侧身让她进入。
工作室里散落着各种建筑模型、图纸和书籍,墙上贴满了设计草图和照片。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一个巨大沙盘,上面是一个社区规划模型,细节精致到每一棵树、每一盏路灯。
“这是我们现在的主要项目,”张龙森介绍道,“一个老城区的改造计划,保留历史建筑的同时,注入新的功能。”
林知夏走近细看,模型中的建筑风格各异,却和谐共存。她指着一栋玻璃建筑问:“这是新建的?”
“对,社区图书馆。”张龙森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设计了一个中庭,让自然光可以直达底层。人们可以在阅读的同时,感受到时间在光影中的流动。”
“像你说的,建筑会说话。”林知夏轻声说。
张龙森看着她:“你还记得。”
“我记得很多事。”林知夏转向他,“比如你讨厌甜食,却喜欢蜂蜜柠檬茶;比如你画画前总会先听一首特定的钢琴曲;比如你相信好的设计应该像一首诗,有节奏,有留白。”
张龙森的表情柔和下来:“那些聊天,对你来说也意味着什么,对吗?”
林知夏点点头:“那时候,你是唯一一个认真听我说话的人。即使是以‘夏知’的身份,即使隔着屏幕,我也能感觉到你的真诚。”
他们坐在工作室的休息区,张龙森泡了两杯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能告诉我吗,”张龙森问,“为什么选择‘夏知’这个名字?”
林知夏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因为我喜欢夏天。夏天的一切都是热烈的、直接的,不像我,总是犹豫,总是隐藏。‘夏知’就像我想成为却不敢成为的那个自己——勇敢,坦诚,敢于表达。”
“你知道吗,”张龙森说,“我查过这个名字。‘夏知’可以理解为‘知晓夏天’,也可以理解为‘夏天的知了’。无论是哪种,都让我想到阳光下坦诚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所以当我发现你可能就是林知夏时,我很困惑。因为现实中的你总是躲闪,总是保持距离。我想靠近,你却总是后退。”
“因为我害怕。”林知夏终于说出真心话,“害怕你知道是我后会失望,害怕真实的我不如‘夏知’有趣,害怕如果你拒绝,我连远远看着你的资格都没有。”
张龙森握住她的手:“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林知夏。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五年来的经历,工作中的挑战,生活的变化。林知夏了解到张龙森创业的艰辛,了解到他对建筑设计的坚持;张龙森则听她讲述编辑工作的趣事,听她分享对当代文学的思考。
他们发现,尽管五年未见,彼此的价值观和兴趣依然惊人地契合。就像两条曾经相交又分离的线,如今再次相遇,依然能够沿着相似的轨迹前进。
分别时,张龙森送她到楼下:“下周,我有一个建筑讲座,你能来吗?作为我的...第一个观众。”
林知夏微笑:“我很乐意。”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以每周一两次的频率见面:一起看建筑展览,参观新开的书店,在咖啡馆讨论各自的工作。他们小心翼翼地重建联系,不急于定义关系,只是享受每一次相处的时光。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张龙森邀请林知夏去郊外的一个古镇。那是一个保存完好的明清古镇,青石板路,白墙黑瓦,小桥流水。
“这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张龙森说,“我的第一个建筑启蒙,就是这些老房子。”
他们漫步在狭窄的巷弄中,张龙森指着一处雕花门楼:“看这些木雕,每一幅都有故事。这是‘渔樵耕读’,这是‘岁寒三友’,这是‘二十四孝’...”
林知夏仔细看着那些精致的雕刻,突然注意到一处特别的图案:两只鸟栖在枝头,互相依偎。
“这是‘鹣鲽情深’,”张龙森解释,“象征夫妻恩爱。”
他们的目光相遇,空气中有什么在悄悄改变。继续往前走时,张龙森很自然地牵起了林知夏的手。她没有拒绝。
古镇中心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据说已有五百年历史。树下有一家小小的茶馆,他们决定进去坐坐。
等待茶水上来的间隙,张龙森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林知夏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系列建筑设计草图。但不同于他通常的风格,这些设计更像艺术品:文字与线条交织,诗句融入结构。
“这是...”林知夏认出了那些诗句,都是她曾经在聊天中分享过的。
“这是我为一个文学馆做的概念设计,”张龙森说,“灵感来自我们的对话——建筑与文字的融合。看这里,”他指着一幅剖面图,“整个空间像一本打开的书,读者可以沿着‘书页’漫步,在不同的‘章节’中穿行。”
林知夏被深深震撼了。那些设计不仅精美,更蕴含着她能理解的情感与思想。
“这些设计有一个名字,”张龙森轻声说,“叫‘知夏集’。”
林知夏抬起头,眼中泛起泪光。
“五年前,我错过了告诉你我的心意。”张龙森握住她的手,“五年后,我不想再错过。林知夏,我喜欢你,不是对记忆中的‘夏知’的怀念,而是对现在的、真实的你的欣赏和爱慕。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知夏’不再只是一个假名,而是我们共同的故事吗?”
银杏叶从窗外飘落,金黄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烁。茶馆里播放着轻柔的古琴曲,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林知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人,此刻正真诚地等待她的回答。五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河,但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渡河的方式。
“你知道吗,”她终于开口,“这五年来,我一直以为我的暗恋只是一场独角戏,一个只有我自己记得的故事。但现在我发现,故事的另一半,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继续书写。”
她反握住他的手:“是的,我愿意。”
那一刻,张龙森的笑容如同阳光穿透云层。他倾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如同一个承诺,一个开始。
黄昏时分,他们离开古镇。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橙红色。林知夏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充满了一种久违的平静与期待。
手机震动,她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张龙森:“看后面。”
林知夏转头,看到后座上的一个画筒。她打开,里面是一幅水彩画——正是多年前他们在雨中相遇时,那幅被雨水浸湿的老街巷景。但不同的是,这幅画完整而清晰,巷子深处多了一个女生的背影,短发,深色衣服,正抬头看着屋檐滴落的水珠。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给知夏——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重新开始的地方。”
林知夏抬头,与驾驶座上的张龙森在后视镜中目光相遇。他微微一笑,继续专注开车。
车驶入城市,华灯初上。五年前的错过,五年后的重逢,像是一个圆,终于合拢。林知夏知道,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们将以真实的自己,写下属于彼此的篇章。
未竟的名字,终于有了完整的含义;未竟的故事,终于可以继续书写。在这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夜晚,林知夏第一次感到,所有的等待和遗憾,也许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