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还在管道里响着，我站在清洁室门口，听见那声音从墙后传来。苏晨擦干头发走出来，衣服已经换了，手里还拎着换下的那套。他看了眼实验室的方向，没说话，往那边走了几步。
我转身进了种植区。
灯是开着的，苏瑶正弯腰看培养槽里的植物。她手指轻轻碰了下叶片，指尖沾了点黏液，拿到光下看了看。那层蓝色的东西比之前薄，滴下来的速度也慢。她直起身，在平板上翻数据。
“今天早上六点的记录，”她说，“分泌量只有之前的五成。”
我没吭声。她抬头看我，眼神很静，但我知道她在想事。
“不是营养的问题。”她指着屏幕，“氮磷钾都够，光照时长也没变。温度一直卡在二十八度，三天前开始，生长速度就往下掉。”
她停了一下，“这些植物需要压力。”
我皱眉。“什么意思？”
“自然界有些植物，冬天冻过，春天才长得好。低温能刺激它们的生理机制。我一直觉得这些净化植株也有类似反应，现在看，可能是对的。”
她走到另一排架子前，打开记录本。“过去三十天的数据，每次温室温度超过二十八度超过两天，黏液产量就开始降。第四天最低，然后缓慢回升。这不是病害，也不是缺东西，是它们习惯了环境，变得懒了。”
我听着，脑子里想起刚才水泵的事。伴热带、保温层，我们给机器保暖，不让它出问题。可这些植物不一样，它们不是机器，不能一直待在舒服的地方。
“你想怎么办？”我问。
“试试冷冻休眠。”她说，“把几株搬进地下室冷冻室，设零下五度，让它们进入休眠状态。等三到四天，再慢慢升温唤醒。如果判断没错，复苏后的植株代谢会重启，生长速度和分泌能力应该能提升。”
我点头。“要多少株？”
“先五株。”她说，“中等活性的，不算最强也不算最弱，适合做实验。”
我转身去拿运输箱。箱子是泡沫的，外面包了层铝膜，能保温。苏晨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拿着剪刀和胶带。
“我去调冷冻室温度。”他说，“现在是零下五度，得保持稳定。”
“别开门太久。”苏瑶提醒，“里面还有疫苗样本，不能受影响。”
他点头，快步走了。
我把箱子递给苏瑶，她开始挑植株。每株都连着一小块基质，根系不能伤。她用塑料盒装好，一层隔板放一盒，最后盖上盖子。我提着箱子跟在她后面，往地下室走。
冷冻室在最里面，门上有电子锁。苏晨已经在等，屏幕上显示内部温度：-5.2c。
“设备正常。”他说，“制冷机组运行平稳，密封条也完好。”
我们打开门，冷气立刻涌出来。我赶紧把箱子放进去，关上门。苏晨贴了张标签在箱外，写上日期和操作人。
“每隔十二小时检查一次。”苏瑶说，“拍照片，记形态变化。根系电导率也要测，看细胞活性。”
“我来安排时间。”我说，“白天两班，晚上一班，轮着来。”
她摇头。“不用那么密。二十四小时一次就行。这是观察，不是抢修。”
我停下笔。
“这跟修水泵不一样。”她语气平，“机器坏了，马上要动。植物有它自己的节奏，急不了。”
我收起本子。
接下来三天，我们按计划记录。第一天，叶片颜色变深一点，边缘有点卷。第二天，卷得更明显，触感变硬。第三天早上，苏瑶拿着放大镜看了很久，说：“休眠了。”
她走到控制面板前，把温度从零下五度调到五度。
“慢慢升。”她说，“不能快。”
苏晨检查了制冷系统的自动调节功能，确认没问题。我们离开冷冻室，回到实验室。
第四天上午十点，警报响了。
是冷冻室的温控提示音。温度已经到五度，维持了两个小时。苏瑶立刻起身，我跟着她下去。
门打开的时候，一股冷风扑过来。箱子里的植株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苏瑶戴上手套，轻轻碰了下一片叶子。她说：“表皮软了。”
我们把箱子搬回温室，放在指定位置。温度二十八度，湿度百分之七十。灯光照上去，叶片开始微微抖动。
七小时后，第一片新芽从茎顶冒出来。比平时快了至少一倍。
二十四小时，首滴蓝色黏液析出。颜色更深，滴速更快。
三十六小时，流量恢复到正常水平的一百二十。显微镜下看，细胞分裂数翻了一倍。
苏瑶坐在实验台前写记录。我站在旁边看她写第一条：“净化植株经零下五度冷冻七十二小时后，转入五度环境解冻二十四小时，移回温室后生长速率显着提升，黏液分泌量达峰值。”
第二条是操作流程：选株、封装、冷冻、监测、复温、回置、观察。
第三条备注：“冷冻过程不得中断供电，解冻阶段禁止手动升温，避免温差过大损伤组织。”
我看完说：“要告诉林越吗？”
“先不急。”她说，“等循环体系跑通再说。”
我们开始算轮替周期。温室一共九十株，每天需要至少六十株处于常温分泌状态，才能维持净水需求。剩下的可以轮流冷冻。
苏晨拿来纸笔，画了个表格。
“三分之二常温培育。”他说，“三十株每二十天轮一批，冷冻七天，正好接上。”
“中间有三天空档。”苏瑶说。
“加一组备用株。”他指表格，“十株作为缓冲，哪边缺补哪边。”
她点头。“可以。”
我们重新调整培养架，标出冷冻组、常温组、缓冲组。苏晨在架子侧面贴了不同颜色的标签，绿色是常温，蓝色是冷冻，黄色是缓冲。
“以后按色管理。”他说。
苏瑶把新流程录入主控系统。标题是《植物冷冻激活操作手册》。权限设为全员可见，但修改权只在她和我手里。
“写完了吗？”我问。
“还差一条。”她敲键盘，“应急预案：若冷冻室断电超过两小时，立即启动备用电源，并将植株转移至冷藏柜暂存，最长不超过六小时。”
她按下保存键。
屏幕跳出提示：操作手册已更新，同步完成。
我看了眼时间，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苏瑶没动，还在看数据曲线。那条线从低谷爬上来，现在稳稳地向上走。
“你去休息吧。”我说。
“等会儿。”她翻开笔记本，“还有几个参数要核对。”
我走出实验室时，苏晨正蹲在冷冻室门口检查报警装置。他拆开外壳，看了眼线路，又合上。
“没问题。”他说，“温度异常五分钟内会响。”
他站起身，拍了下手上的灰。
“下午巡查你还去吗？”我问。
“去。”他说，“顺路看看发电机。”
他朝生活区走。我留在原地，回头看实验室的门。灯还亮着，苏瑶的影子映在玻璃上，低头写字。
我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记录本，纸页已经写满一半。
走廊尽头传来水声，是新的水流进储水罐的声音。
苏瑶翻到下一页，笔尖落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