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杨秀到了长安,皇上见到他,都不跟他说话。第二天,派使者狠狠地责备了他。杨秀向皇上谢罪,太子和其他诸王也都在朝堂上哭着替他请罪。皇上说:“之前秦王(杨俊)浪费财物,我是以父亲的身份教训他。现在杨秀损害百姓利益,我就要以君主的身份来制裁他。”于是把杨秀交给执法官员处理。开府仪同三司庆整劝谏说:“庶人杨勇已经被废,秦王也去世了,陛下的儿子没剩几个了,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蜀王性格很耿直,现在受到这么严厉的责罚,恐怕会想不开。”皇上听了大怒,差点要割他的舌头,还对大臣们说:“应该把杨秀在闹市斩首,向百姓谢罪。”然后命令杨素等人去审查杨秀的罪行。
太子杨广暗中做了个木偶人,把木偶的手绑起来,在胸口钉钉子,还给它戴上枷锁镣铐,写上皇上和汉王杨谅的名字,上面还写着“请西岳慈父圣母派神兵来收走杨坚、杨谅的神魂,让他们像木偶这样,别让魂魄消散游荡”。然后偷偷把木偶埋在华山脚下,杨素发现后就挖了出来。此外,还说杨秀胡乱编造预言,说京城有妖异之事,又制造蜀地出现祥瑞的说法;还写了檄文,说“到时候就要兴师问罪”,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杨秀的文集里,一并上奏给皇上。皇上说:“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十二月癸巳日,把杨秀废为庶人,幽禁在内侍省,不许他和妻子儿女见面,只给他两个獠人婢女使唤,受他牵连获罪的有一百多人。杨秀上表谢罪,言辞悲切:“希望皇上慈悲,可怜可怜我,在我这残命还没结束的时候,能让我和爱子瓜子见上一面;请赐给我一块葬身之地,让我的尸骨有个安放之处。”瓜子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皇上因此下诏列举他的十条罪状,还说:“我现在都不知道杨坚、杨谅跟你是什么关系了!”后来才允许他和儿子住在一起。
当初,杨素曾因小错被皇上命令送到御史台,让治书侍御史柳彧处置他。杨素自恃身份高贵,就坐在柳彧的座位上。柳彧从外面进来看到,就在台阶下端正地拿着笏板,神色严肃地对杨素说:“我奉皇上诏令来治你的罪!”杨素赶紧从座位上下来。柳彧坐在桌案后面,让杨素站在庭院里,质问他事情的经过。杨素从此就记恨上了柳彧。蜀王杨秀曾经向柳彧要李文博写的《治道集》,柳彧给了他;杨秀就送了十个奴婢给柳彧。等到杨秀获罪,杨素就上奏说柳彧作为朝廷官员和诸侯勾结,柳彧因此被开除官籍,贬为平民,发配到怀远镇戍边。
皇上派司农卿赵仲卿去益州彻底追查杨秀的事情,杨秀的宾客经过的地方,赵仲卿一定会苛刻地按照法律条文来定罪,州县长官因此获罪的超过半数。皇上觉得他很能干,赏赐了他很多东西。
过了一段时间,贝州长史裴肃派使者上书,说:“高颎是天生的杰出人才,是开国元勋,却被众人嫉妒,以至于被罢官;希望陛下能记着他的大功,忘掉他的小过错。另外,杨勇和杨秀这两个庶人获罪已经很久了,难道他们就不能改过自新吗!希望陛下发扬君父的慈爱,顾念父子天性,给他们各自封个小国,看看他们的表现:要是能改过从善,再逐渐增加封地;要是不思悔改,再贬职削地也不迟。现在他们改过自新的路被完全断绝,也看不到他们愧疚后悔的心思,这难道不悲哀吗!”奏书呈上后,皇上对杨素说:“裴肃为我的家事担忧,这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啊。”于是征召裴肃入朝。太子杨广听说了,对左庶子张衡说:“要是让杨勇有机会改过自新,他们想干什么呢?”张衡说:“看裴肃的意思,是想让杨勇像吴太伯、汉东海王那样(主动让位,不威胁到皇位)。”裴肃到了之后,皇上当面告诉他杨勇不可能再被召回重用,然后就把他打发走了。裴肃是裴侠的儿子。
杨素的弟弟杨约,堂父杨文思、杨文纪,族父杨忌都担任尚书、列卿等官职,他的几个儿子没立过什么战功,却能做到柱国、刺史;他们大肆置办产业,从京城到各个重要城市,到处都有他们的店铺、磨坊、肥沃的田地和豪华的住宅,多得数都数不清;家里有几千个奴仆,后庭穿着华丽丝绸的歌妓小妾也有上千人;他们的住宅极其奢华,规格都快赶上皇宫了;亲戚朋友和下属在朝廷里占据着清要显达的职位。杨素废掉一个太子和一个王之后,权势越来越大。要是有朝臣违抗他,有的甚至会被诛杀;要是有依附他或者是他亲戚的人,就算没什么才能,也一定会得到提拔,朝廷上下的人都对他畏惧顺从。敢和杨素对抗不屈服的,只有柳彧、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这几个人。
当初,梁毘担任西宁州刺史,一共十一年。当地蛮夷酋长都觉得金子多的人就是豪杰,互相攻打抢夺,年年都不得安宁,梁毘很为此头疼。后来各个酋长一起给梁毘送金子,梁毘把金子放在座位旁边,对着金子大哭,对他们说:“这东西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你们就为了它互相残杀,死了多少人都数不清,现在拿过来,是想害死我吗!”他一点金子都没要。于是蛮夷们受到感动,不再互相攻击。皇上听说后,觉得他做得很好,征召他入朝担任大理卿,梁毘处理案件公平公正。
梁毘看到杨素专权,担心会给国家带来祸患,就上奏章说:“我听说臣子不能作威作福,不然会给家族带来危害,给国家带来凶险。我看左仆射越国公杨素,受到的宠幸越来越多,权势一天比一天大,官员们都听他的,看他的脸色行事。违抗他意思的人,就像夏天遇到严霜一样倒霉;迎合他的人,就像冬天遇到甘雨一样幸运;是荣华还是落魄,都由他一句话决定;是被废还是被提拔,就看他怎么指挥;他偏袒的人都不是忠诚正直的,他举荐的都是自己的亲戚,他的子弟遍布各州各县。天下太平的时候,他或许会暗藏不轨之心;国家一旦有忧患,他肯定会成为祸端的始作俑者。奸臣独揽大权,都是逐渐发展起来的,王莽积累势力用了好些年,桓玄也是历经朝代更替打下基础,最终汉朝和晋朝的国祚都被他们断送了。陛下要是把杨素当成辅佐大臣,我担心他的心可不像伊尹那样忠诚。希望陛下能借鉴古今,适当处置,让国家基业永远稳固,天下百姓就太幸运了!”奏书呈上后,皇上大怒,把梁毘抓进监狱,亲自审问他。梁毘极力陈说“杨素凭借宠幸玩弄权势,他带兵的地方,肆意杀戮,毫无道义。而且太子杨勇、蜀王杨秀被定罪废黜的时候,百官没有不震惊害怕的,只有杨素得意洋洋,眉飞色舞,把国家的事当成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皇上没办法反驳他,就把他放了。
从那以后,皇上也逐渐疏远猜忌杨素,于是下诏书说:“仆射是国家的宰相,不能亲自处理琐碎事务,隔个三五天去一次尚书省,评论一下大事就行了。”表面上对杨素很优待尊崇,实际上是剥夺他的权力。因此在仁寿末年,杨素再也不能管理尚书省的事务了。还把杨约调出京城,去做伊州刺史。
杨素被疏远后,吏部尚书柳述越来越受重用,代理兵部尚书,参与掌管机密事务;杨素因此很讨厌他。
太子杨广问贺若弼:“杨素、韩擒虎、史万岁都被称为良将,他们谁优谁劣呢?”贺若弼说:“杨素是猛将,但不是有谋略的将领;韩擒虎是能冲锋陷阵的斗将,但不是能统领大军的将领;史万岁是善于骑战的骑将,但不是能运筹帷幄的大将。”太子又问:“那什么样的才是大将呢?”贺若弼行礼说:“这就看殿下您的选择了!”贺若弼这意思是觉得自己才是大将。
交州的俚族首领李佛子发动叛乱,占据越王旧城,派他哥哥的儿子李大权占据龙编城,另外一个首领李普鼎占据乌延城。杨素推荐瓜州刺史长安人刘方有将帅的谋略,皇上下诏任命刘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统领二十七营军队前去平叛。刘方军令十分严格,有违反的必定斩首;但他又很关爱士兵,士兵生病他都会亲自去安抚照顾,士兵们也因此很爱戴他。到了都隆岭,遇到贼军,刘方率军将其击败。接着进军到李佛子的营地附近,先向他说明投降和抵抗的利害关系。李佛子害怕了,请求投降,刘方就把他押送到长安。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聚焦于隋文帝晚年的政治风波,尤其围绕蜀王杨秀被贬、杨素专权及朝堂权力博弈展开,字里行间尽显皇权斗争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可从多个维度解读其历史意味:
皇权阴影下的亲情异化:从“父子”到“君臣”的撕裂
隋文帝对皇子的态度堪称权力异化亲情的典型。面对蜀王杨秀,他先以“君道绳之”取代“父道训之”,将父子关系彻底纳入权力框架;即便杨秀狱中哀求“与瓜子相见”,仍以“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痛斥,尽显帝王对“绝对权威”的偏执。这种“权力优先于亲情”的逻辑,根源在于皇权的排他性——在隋文帝眼中,皇子首先是潜在的权力威胁,而非血脉至亲。
而太子杨广(后来的隋炀帝)通过“埋偶人诅咒”“伪造檄文”构陷兄长,更是将亲情异化为夺权工具。封建皇权的“家天下”本质,最终让“家”沦为权力厮杀的战场,亲情成为最廉价的牺牲品。
权臣崛起与政治生态的败坏:杨素专权的双重逻辑
杨素的崛起堪称“权臣生存法则”的教科书式案例。他凭借构陷太子勇、蜀王秀的“功绩”获得隋文帝信任,又通过打击异己(如柳彧因曾得罪他而被贬戍边)、安插亲信(家族子弟遍布要职)构建权力网络,甚至达到“荣枯由其唇吻,废兴候其指麾”的程度。
其专权的背后,既有隋文帝晚年对“绝对控制”的渴求(需借权臣之手清洗宗室),也暴露了封建官僚体系的致命缺陷:当皇权缺乏制约,“忠诚”易沦为“依附”的伪装,“才干”常成为构陷的利器。杨素广积资产、奢靡无度,更折射出权力不受约束时的腐败必然——他的豪宅“制拟宫禁”,恰是皇权旁落的隐性象征。
少数直臣的困境:理想主义在权力漩涡中的挣扎
史料中几位直臣的遭遇,更显政治生态的压抑。柳彧依法审讯杨素却遭报复,梁毘上书弹劾杨素险遭处死,裴肃建议给废太子改过机会却被冷遇,他们的困境揭示了封建朝堂的残酷现实:直言敢谏者往往代价沉重,而依附权臣者却能平步青云。
梁毘对杨素的弹劾尤为深刻,他以王莽、桓玄为例警示“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直指权臣专权对王朝根基的侵蚀。尽管隋文帝最终未处置杨素,但“浸疏忌素”并夺其权,说明直臣的声音虽微弱,却仍能触动皇权的敏感神经。而柳彧、李纲等人的坚守,则为这段黑暗的权力史留下了一丝理想主义的微光。
制度缺陷下的悲剧循环:权力斗争的无解困局
从蜀王被贬、高颎遭弃,到杨素专权、太子构陷,整个事件始终围绕“权力分配”展开,却始终缺乏合理的制度约束。隋文帝既想通过清洗宗室巩固皇权,又不得不依赖权臣,最终陷入“防子防臣却防不住权力异化”的困境;太子为夺位不择手段,却也为后来隋朝的短命埋下伏笔。
这种“以人治人”的模式,注定了封建王朝的权力斗争只能在“清洗—专权—再清洗”的循环中往复,而普通官员与百姓则沦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蜀王案“连坐者百馀人”,益州官员“坐者太半”,正是这种困局的直接写照。
结语:权力的镜子照见人性的真相
这段史料如同一面镜子,照见了封建皇权下的生存逻辑:权力可以吞噬亲情,扭曲人性,让忠诚成为原罪,让构陷成为捷径。杨素的崛起与失势,蜀王的从骄纵到幽禁,直臣的坚守与代价,共同构成了一幅王朝中期的权力浮世绘。而隋文帝晚年的猜忌与矛盾,更印证了一个真理:当权力失去制约,再英明的君主也会沦为权力的囚徒,再稳固的王朝也会在无休止的内耗中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