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沈景明瞬间做出的决断。
冷酷,精准,不留余地。
他知道皇上昨日训斥林淡虽未公开,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自有渠道获悉。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可以被利用的缝隙。
他了解陆正明,以这位老御史的性情,听闻林淡被皇上私下斥责,多半会认为时机已到,连夜草拟弹章。至于上不上呈,通常会观望皇上的脸色和朝中风向。
但沈景明不能让他观望,必须让他“果断”地在今日小朝会上递出去。
如何做到?
沈景明心中闪过一丝庆幸,还好,他身后站着宁妃,站着六皇子,这份若有若无的“外戚”身份,让他这个官阶不算顶高的年轻官员,在某些人眼中多了几分需要琢磨的份量。
他不需要说得太明,只需在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方式,传递出某些“讯号”。
于是,今日天色未明,他便站在了陆正明上朝必经的之路上。
他没有直接提及弹劾之事,只是神色凝重地、仿佛不经意地感叹了几句朝局……他的话虚虚实实,点到即止,却恰恰迎合了陆正明心中对林淡的固有看法。
看着陆正明闻言后愈发紧锁的眉头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决绝,沈景明知道,成了。这把火,他添得恰到好处。
陆正明只会觉得这位与宫中关系密切的沈大人是在隐晦地支持他、提醒他,却绝不会想到,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是为了将他推向万劫不复,更是为了救另一个人的命,护住一条更艰难却或许更光明的路。
他算计了陆正明的刚直,算计了皇上的疑心与对林淡残存的回护,也算计了朝堂各方势力的微妙平衡。
原来,这便是林淡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感觉吗?步步惊心,却也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掌控感。
他靠在椅背上,只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
林府门前。
从低调却依然显赫的皇家车驾上下来,皇上与紧随其后的萧承炯,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府邸内透出的那股不同寻常的死寂与悲意。
朱漆大门紧闭,隔绝了街市的喧嚣,然而,高墙之内,隐约有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随风飘出,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人的心头。
萧承炯神色一凛,立刻上前,示意护卫上前叫门。门开得很快,但开门仆役那红肿如桃的眼睛和煞白的脸色,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皇上抿紧嘴唇,不再等待通报,迈步便往里走,萧承炯连忙侧身引路,一众护卫太监紧随其后。一行人步履匆匆,穿过前院,刚踏入通往内院的月亮门,便与一个从里面狂奔而出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正是萧承炯留在府中打探消息的长随。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萧承炯低声呵斥,一把扶住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
那长随抬头见是自家世子,又瞥见旁边那明黄的身影和夏守忠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也顾不得礼仪,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急切:“世子爷!皇上!不好了!林大人……林大人刚才突然背过气去了!孙大人正在全力施救,奴才、奴才正想寻您报信啊!”
“什么?!”皇上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被夏守忠和萧承炯一左一右死死扶住。
“快!带路!”萧承炯朝那长随低吼一声,几乎是半架着皇上,朝着正房方向疾奔而去。
正房内,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孙一帆正跪在床榻边,手指间银针寒光闪烁,以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的速度,刺向林淡胸前几处大穴,他额头上冷汗涔涔,后背的官服已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不知是累极还是急极。
江挽澜抱着儿子阿鲤,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泪如雨下。
她将脸贴在儿子柔软的小脸上,望向床上毫无声息的丈夫,声音破碎不堪,颠来倒去地哭喊:“夫君……你看看阿鲤,看看儿子啊!他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爹爹……你睁眼看看他,求你了……看看我们的孩子……”
旁边的王大夫也是老泪纵横,强撑着对江挽澜道:“夫人,您再、再和林大人说说话!说些他最放不下的!或许还能唤回一丝意识!”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方才林淡呼吸骤停,脉搏几近消失,已是弥留之象。
江挽澜脸上泪痕交错,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茫然。能说的她都说了,父母的期许,夫妻的情分,幼子的啼哭,甚至林家上下的依赖……她都已泣血哀求过。刚刚孙御医施针前,已近乎绝望地低声说过,若半刻钟内不能恢复呼吸,便回天乏术了。
半刻钟……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飞速溜走。
曦儿!电光石火间,江挽澜脑海中猛地闪过黛玉清冷含泪的面容。对!还有曦儿!那个夫君自小带在身边,视若己出,为其前程殚精竭虑、百般谋划的侄女!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怀中的孩子塞给一旁的乳母,扑到床前,双手紧紧握住林淡冰冷僵硬的手,凑到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说道:“夫君!林淡!你听着!你不能死!起码不能现在死!你想想曦儿!她还在扬州!她还在等着你接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