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驿站
霜降过后,海边的风带上了刺骨的凉。阿禾裹紧粗布外套,将最后一块写着“候鸟驿站”的木牌钉在木屋的门楣上,木屑落在她沾着泥渍的帆布鞋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
这片滩涂是候鸟迁徙的必经之路,十年前,阿禾的外婆在这里搭了间木屋,给受伤的候鸟做临时的家。外婆走后,刚大学毕业的阿禾辞了城里的工作,背着行囊回到了海边。木屋不大,里间摆着简易的医疗箱,碘酒、纱布、镊子整整齐齐码在木柜里,外间的铁丝网上挂着几只待恢复的候鸟,一只翅膀受伤的红嘴鸥正歪着头,用喙轻轻啄着阿禾的手背。
清晨的滩涂总带着咸腥的湿意,阿禾踩着露水去巡滩,胶鞋陷进软泥里,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她的口袋里装着望远镜和笔记本,看到候鸟的种类、数量,便蹲在滩涂上记下来,字迹被海风刮得有些歪扭。遇到被渔网缠住的鸻鹬,她会小心翼翼地剪开网绳,用温水擦拭鸟儿身上的泥污,再带回驿站上药。有一次,她在礁石缝里发现了一只翅膀骨折的苍鹭,那只苍鹭警惕地扑腾着,锋利的喙差点啄伤她的手腕,阿禾却只是轻声安抚,用布条裹住自己的手,慢慢将苍鹭抱进怀里。
驿站的日子平淡又琐碎,阿禾却过得格外踏实。她学着外婆的样子,在木屋旁种上耐盐的碱蓬草,用贝壳垒起矮墙,傍晚坐在墙根下,看着成群的候鸟掠过海面,翅膀划破橘红色的晚霞,像一幅流动的画。偶尔有摄影爱好者来滩涂拍鸟,会在驿站歇脚,阿禾便给他们泡上一壶粗茶,听他们讲城里的事,只是听完了,依旧低头给候鸟换药,眼神里没有半分动摇。
冬至那天,海上飘起了小雪,阿禾在滩涂上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天鹅。它的脖颈垂在冰面上,翅膀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血冻成了暗褐色的痂。阿禾抱着大天鹅往回跑,寒风灌进她的衣领,她却感觉不到冷,只听见怀里的天鹅微弱的呼吸声。回到驿站,她连夜给大天鹅处理伤口,用烧热的黄酒擦拭它冻僵的羽毛,守了整整三天三夜,大天鹅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开春的时候,大天鹅的翅膀痊愈了。阿禾带着它来到滩涂,解开它脚上的追踪环——那是林业站的工作人员帮忙戴上的。她轻轻托着大天鹅的身体,往海边走了几步,大天鹅扑腾着翅膀,在她头顶盘旋了三圈,才朝着远方的天际飞去。阿禾站在滩涂上,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云层里,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日子一天天过去,驿站的候鸟来了又走,阿禾的头发被海风染得微微泛黄,手上也添了不少新的伤疤。有人劝她回城里找份轻松的工作,她却笑着摇头,指着滩涂上掠过的鸟群说:“这里才是我的根。”
又一年深秋,第一批候鸟抵达滩涂。阿禾站在木屋前,看着成群的红嘴鸥落在驿站的屋檐下,一只熟悉的身影混在其中,正是去年那只翅膀受伤的红嘴鸥。它歪着头,再次啄了啄阿禾的手背,像在打招呼。
海风卷起阿禾的衣角,木牌上的“候鸟驿站”在夕阳下泛着温软的光。她知道,只要这片滩涂还在,只要候鸟还会飞来,她就会一直守在这里,做它们永远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