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也踏入这方结界，对着其中飘浮的点点微光，低声诵念了一段安魂的经文。
柔和的佛光如雨丝洒落，融入紫晕之中。
“大师可是想出法子了？”
林溪从结界中走出，身上似乎也沾染了那淡淡的、宁神的竹叶清气。
慈云点了点头，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消散，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贫僧思虑再三，林施主若执意要行此逆天之事，或可……一试。”
他话锋一转，提醒道：“只是，海量魂体碎片，欲凭人力拼接完整，本就是近乎不可能的强求。
不过，如施主眼下所为，将所有的碎片尽量收集于同一处养魂之地，倒不失为一个基础。”
他为林溪细细解释了一遍。
需要寻找养魂木、月魂石这类能温和补充魂力的顶级宝材，布置成阵，让碎片在其中长久沁养。
假以时日，碎片本身的魂力会缓慢增强，或许……仅仅是或许，属于同一个魂体的碎片之间，会产生微弱的牵引力。
这就是拼接的希望。
“然而……”
慈云语气来了个转折，直言不讳道：“更大的可能，是魂力虽有补充，碎片却永远无法彼此聚合。
大量天材地宝的消耗，最终……可能毫无意义。”
即使魂体碎片有机会成功聚集，可修复一个完整的灵识也需要消耗不少的资源。
除此以外，还要再蕴养数百年以求稳固，方可尝试送入冥界轮回。
而这，远非终点。
“修补后的魂体，终究留有残缺，或失智，或缺损。
以此状态入轮回道，来世多半为痴愚之人，乃至牲畜虫蚁。
需得在凡尘中一次次辗转，借轮回之力慢慢补全神魂，直至圆满。”
慈云声音低沉道：“昔日，贫僧亦有一弟子遭此厄难。
费尽心力送其入冥界，他接连三世转生为鱼、为隼、为马，直至第四世，方得人身。”
忆起往事，老和尚面上亦浮起一抹沧桑。
正是因此，他才更能理解林溪此刻的心情，也愿意尽力相助。
林溪认真听完，心中却在飞快盘算。
待此间事了，须得去一趟苦海界。
最好能说动纪无双，设法在千重界与苦海界之间建立起稳定的传送阵。
那样，就能与玉蝉寺多多沟通，青木、悟心他们日后若想回去，也方便许多。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超度与养魂。
“大师可看过那《碧血归真谱》？”林溪想起一事，略感困惑：“为何谱上有名，却并非对所有残魂都有感应？”
她本以为，名谱展开，上面闪耀的名字会自行飞向对应的魂灵，但实际复杂多了。
慈云颔首：“贫僧看过了。千重楼的《碧血归真谱》堪称玄妙至极。
如今这一成残魂，约莫十万之数，其中七八万，已被名谱成功召回。
余下者……究其根本，或是因时光太过久远，残留的血气印记已然淡薄。
或是魂体本身破损太过严重，难以回应名谱的召唤。
至于那些已成碎片的……”他摇了摇头：“他们已无力做出任何回应，名谱自然也寻之不着。”
林溪了然地点点头。
正欲再问，眼风一扫，就瞥见那位名“先生”的残魂，又游荡到了她专门存放魂体碎片的结界外围绕着圈子，时不时停下来“望”向里面。
难道……
他感应到祝瑛的碎片在这里了？
林溪心头一跳，生出一丝难得的欣喜。
身形一动，眨眼便飞掠过去，顺手将这位“先生”也轻柔地送进那充满紫烟的结界里。
岂料。
下一瞬，林溪的脸就黑了下来。
“先生”进去后，对飘浮的魂体碎片毫无兴趣，直直的奔结界中央紫魂烛最密集、紫烟最浓郁的地方。
还扯着他那半个呆呆的同伴，一起霸占了最佳位置，贪婪地吸收起紫烟来！
真是……
活该你单相思！
“你！”
林溪又好气又好笑，对着那浑然不觉、只顾吸收紫烟的虚影，无奈的质问：“你到底是不是唐正言？！”
“先生”毫无反应，压根不理会她，全心全意扑在紫烟上。
林溪无法，只得又小心翼翼地，将这位“贵客”从专门照顾脆弱碎片的“特护病房”里请了出来。
结果，他还勃然大怒！
周身稀薄的魂力一阵激荡，虽然没有声音，却给人一种正在咆哮的错觉，冲着林溪发作了小半天。
混乱中，他一不小心，竟把一直紧紧揪着的半个残魂给甩脱了手，那半个魂体飘飘悠悠，眼看就要飞远。
“先生”这下更气了，眼眶的位置甚至闪过两点骇人的红芒，魂体膨胀，作势要向林溪扑来。
当然，他的攻击如同清风拂过山岗，毫无效力。
林溪无语凝噎。
如果这位行事跳脱、暴躁又贪心的“先生”，当真是唐正言的话……
未免……也太活泼了！
“先生”的记忆显然支离破碎，极不稳定。
有时会突然安静下来，蜷缩在某个角落，魂光黯淡，看上去孤零零的，甚是可怜。
有时又像上了发条，不知疲倦地在有限的范围里乱转。
如此这般，足足折腾了两天，他才终于重新找回被他弄丢的半个残魂，再次牢牢抓在手里。
“哟，找回来了？”
林溪再次经过他身边时，故意停下脚步打了个招呼。
她想了想，指尖一弹，一支紫魂烛在“先生”附近燃起，单独为他供应紫烟。
“先生，这两天辛苦啦，给你开个小灶，慢慢享用。但是，”她故意板起脸来：“你不许再凶我了，听到没？”
可惜，“先生”显然不吃这套。
小灶照单全收，紫烟吸得毫不客气，但对林溪的警告置若罔闻。
待她话音刚落，便挥舞着手臂恐吓她，连带着他身边半个呆呆的残魂，也举起手作势拿剑劈她。
林溪终于忍不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唐正言？你旁边这个，是不是慕乘风？
你要是点点头，或者……随便给点暗示，我给你点两根，不，三根紫魂烛！怎么样？”
”先生”毫无反应，似乎完全听不懂。
但下一秒，便又是一阵无形的咆哮冲击而来，那半个残魂也依样画葫芦地怒了一下。
一又二分之一个残魂，共同对她表达着“愤怒”。
恰好此时，慈云大师诵完一段经文，朝这边走来。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先生”与那半个残魂，瞬间偃旗息鼓、魂光收敛，纹丝不动地飘在原地。
仿佛两团最普通不过的朦胧光雾，安静，乖巧，与世无争。
林溪：“……”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先生”，居然还懂得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