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落在结界之外。
结界外紫烟袅袅，重重叠叠的魂体缓缓飘移。
其实，她并不确定，那个忙忙碌碌的残魂就是唐正言。
但她想碰碰运气，她的运气，一向不算太差。
“若我没猜错……”她轻声对身旁的慈云说：“那就是他在找的人……他的道侣，祝瑛！”
慈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位被林溪暂且称为“先生”的残魂，依旧不知疲倦地抓着他那半个同伴。
在一片相对清净的区域里来回游荡，像在寻找什么，又像是有无意识地徘徊。
他们来到这里已有些时日。
在祭祀大礼与佛经的持续涤荡下，浓郁的黑雾已被净化、驱散，显露出内里半透明的魂体轮廓。
在这些已显现的魂体中，若寻不到那位女阵师的踪迹，那结果多半只有两个。
要么彻底消散于天地，要么破碎到连最基础的凝聚都无法维持。
慈云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眉宇皱起，思虑再三，他还是开了口。
声音温和，却带着提醒的意味：“林施主，据贫僧所知，当年陨落于此的千重楼弟子，数目逾百万。
你可知……如今尚能寻回的残魂，又有几何？”
林溪没吭声，只是垂下了眼，视线定在一小块被踩实的焦土上。
她知道慈云话语里未尽的劝诫，但她抿紧了唇，半点也不想接这个话头。
慈云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十中存一罢了。”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无边无际的焦土与早已干涸变色的血渍。
“我观此间痕迹，便知当日之战是何等惨烈、何等绝望。
自爆残留的灵力冲击印记，几乎遍布每一寸土地，说是尸山血海、魂飞魄散，亦不为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惋惜：“而阵师……往往身处大阵核心。
绝境之时，他们惯常的选择，便是以身殉阵，将阵法之力汇入己身，一同……爆发。”
林溪脑海中，瞬间闪过纪无双自爆时，与护山大阵融为一体的决绝身影。
是啊，阵师在无法力敌时，往往会选择这种方式，将毁灭的范围与威力，扩大到极致。
那么，祝瑛的魂体……极有可能，已经碎的不能再碎，散的无法再散。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林溪就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浊气堵在那里，叹不出、又咽不下。
慈云停了停，似乎在给她消化的时间。
才缓缓道：“如今，千重楼能侥幸寻回这一成残魂，其一，多半是当年殒命得太快，或身处战阵边缘，来不及行此决绝之举；
其二，便是仰赖那紫魂烛的神效，护其清明、补其魂力。
否则，时至今日，恐怕连一片残魂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他看向林溪，目光平和却透彻：“故而，林施主，你心中当有所预料。
并非所有的逝者都能被找到，也并非所有残破都能被修补。
须知，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阿弥陀佛！”
林溪当然有所预料。
但同时，心中亦抱有幻想，还盘踞着一丝侥幸与固执。
“大师，话不能这么说。”
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带着修士特有的、近乎执拗的锐气。
“我们本就不是寻常人，认命这两个字，从来就不在我们选择的范畴里。
我等修士，夺天地机缘，求长生大道，哪一步不是逆势而行？”
她语气激动起来，但很快又压了下去，目光投向结界外那些雪花般细小、荧光般微弱的魂体碎片。
“你只知有紫魂烛相护，可知这紫魂烛燃起的紫烟，是如何跨越千山万水，准确传到这被遗忘的战场角落的？”
她不等慈云回答，便接了下去：“那是千重楼历代留守的大乘修士，十几万年来，日夜不停，以毕生修为维持着传送阵的运转！
只为了，让这一点点紫烟，能穿透空间阻隔，源源不断送到这里，护先祖英灵不灭！”
“不是老天开眼，也不是佛祖慈悲，”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那是十几万年的人定胜天，是一代代修士咬着牙、消耗寿元，硬生生从绝境里抢出来的一线希望！”
她越说越快，胸膛微微起伏，但很快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视线重新落到飘荡的碎片上，声音低了下去，却异常坚定。
“我有一位师兄，当年亦是……自爆而亡，灵识碎成了千百片，散于天地之间。”
她顿了顿：“是我师父，一片一片将他找回来，小心翼翼地拼凑、修复，最后亲自送入冥界，重入轮回。”
她转向慈云，眼神灼灼：“大师，你我都知道，碎了，是可以再拼起来的。
您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
不管需要什么样的天材地宝来滋养、恢复，我们都可以去找！
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过程漫长，他们不曾负过千重界，更对的起后世子弟。
我们这些享受着他们遗泽的后辈，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就这么放弃吧？”
慈云看着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苦笑了一下，长长的白眉随之轻轻抖动。
道理他岂会不懂？
只是，几个零星的魂体碎片，与眼前这浩瀚如星河、细微如尘沙的海量碎片，岂可同日而语？
他望向结界外，那些大的不过孩童手掌、小的宛如冬日初雪、正无知无觉飘飘扬扬的魂体碎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溪没有打扰他。
她转过身，重新构建起一道更大的结界。
小心翼翼地、如同采集最脆弱的花粉一般，收集那些离得最近的细小魂体碎片。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一点气流，就会将它们吹散到更远、更不可及的地方。
良久之后，慈云才神色凝重地寻了过来。
林溪已经在旁边单独辟出了一片结界。
结界内，上百支紫魂烛静静燃烧，形成一团浓郁的、令人心神宁静的紫色光晕。
她正将新收集到的碎片，轻柔地送入这片光晕之中。
这些碎片连最微弱的执念都没有，只是茫然地随着能量流动、飘荡，反而更容易被紫魂烛温和的力量涤清、滋养。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徒劳的无用功，但她还是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