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中环,汇丰银行大厦的某间私密会议室里,厚重的羊毛地毯吞没了所有脚步声。
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繁忙的景色,室内却只有文件翻动的沙沙声和低沉而谨慎的交谈。
叶潇男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沉静。
坐在他对面的,是汇丰银行一位资深董事总经理,英国人戴维森,以及他的华人副手,精明干练的周启华。
娄半城作为引荐人,坐在侧首,神态轻松,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叶先生,贵公司‘五强丹’系列的业绩,令人印象深刻。”
戴维森操着略带口音的粤语,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那份由娄半城提前提供的、经过修饰的叶氏药业及关联企业资产报告,“现金流健康,负债率极低,这在快速增长的企业中非常罕见。”
“稳健是家训。”叶潇男微微一笑,语气平淡,“财富积累不易,守成更需谨慎。”
周启华接过话头,语气更直接些:“叶先生今日约见,想必不只是为了将资金存在我们银行吃利息。娄老暗示,您对更有效率的资本配置有兴趣?”
叶潇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娄半城。
娄半城会意,开口道:“戴维森先生,周先生,潇男年轻,但做事极有章法。他的产业,你们也看到了,根基在实业。
但实业如同巨轮,航行需要风帆,也需要压舱石。风帆是市场机遇,压舱石,就是能让财富在风浪中也不贬值,甚至增值的……安排。”
戴维森与周启华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见过太多一夜暴富的香江新贵,急于将钱投入股市、楼市追涨杀跌,最终往往惨淡收场。
像叶潇男这样,实业成功后才来接触顶级银行家,寻求“财富安排”的,要么是真有远见,要么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而娄半城的存在,显然指向后者。
“我们理解。”
戴维森身体微微前倾,“汇丰可以为高净值客户提供全方位的财富管理服务,包括但不限于设立离岸家族信托、定制化的投资组合、参与特定的私募股权或债券发行。
甚至,如果风险承受能力合适,可以接触一些……流动性不那么高,但潜在回报可观的特殊机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谈话进入了极其专业的领域。
周启华展示了数种复杂的金融工具和架构方案。叶潇男大多数时间在倾听,偶尔提问,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风险核心和底层资产实质。
他表现出来的,不是对金融术语的卖弄,而是一种基于实业经验对价值本质的敏锐洞察。
最终,一个初步的合作框架达成:叶潇男将在汇丰协助下,于开曼群岛设立一个结构复杂的离岸家族信托,将部分核心资产注入。
同时,成立一个独立的投资主体,初期注入一笔数额巨大但尚在安全线内的资金,由汇丰的专业团队提供建议,叶潇男拥有最终决策权,进行多元化的资产配置。
离开汇丰大厦,坐进车里,娄半城才开口道:“汇丰是头狮子,胃口大,规矩也多,但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通道。
你刚才的表现很好,不卑不亢,抓得住重点。
戴维森和周启华都是人精,糊弄不了他们,但太过急切也会被看轻。”
叶潇男看着窗外流动的车河:“爸,我只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金融是工具,不是目的。我的目的,是为实业护航,为未来布局。”
资金通道打通后,叶潇男并没有立刻进行激进操作。
他通过汇丰,首先低调地认购了一批蓝筹股,如汇丰自身、太古、和黄等的股票,作为压舱底的配置。
同时,他密切关注着香江新股发行市场。
机会很快来了。
一家由南洋华侨家族控制、拥有独特专利技术的电子公司计划上市。
公开资料显示其前景美好,但叶潇男凭借后世的模糊记忆和更深入的调查,发现其核心专利即将到期,且管理层存在分歧。
市场情绪火热,认购超额数百倍。
叶潇男没有跟随大众去抢那点可怜的公开认购份额。
他通过周启华,联系上了这家公司上市前的某些早期机构投资者和急于套现的小股东,在上市前夜,以略低于预期发行价的价格,私下受让了一部分“原始股”。
上市后,股价果然在狂热情绪下冲高,叶潇男在股价翻倍后,悄无声息地分批抛售,获利丰厚。
而几个月后,专利到期和管理层内讧的消息曝光,股价腰斩再腰斩,套牢无数散户。
这一役,让周启华对叶潇男的“市场嗅觉”刮目相看。
真正让叶潇男开始动用金融杠杆和展现“先知”优势的,是八十年代初香江地产市场的剧烈波动。
随着中英谈判开启,香江前途未定,市场恐慌情绪蔓延,地产市场率先冷却,房价地价下跌,交易清淡。
许多在上一轮地产狂热中过度扩张的中小型地产公司陷入困境,资金链紧绷,其发行的债券价格暴跌,几乎沦为垃圾债券。
市场一片悲观,银行收紧信贷,无数人急于抛售资产套现离场。
叶潇男却从中看到了巨大的机会。
他清楚记得,这场风波终将平息,香江的独特地位和韧性会使地产市场在稍后迎来更强劲的复苏。
他指示周启华,调动投资主体的大部分资金,并通过汇丰的渠道适度融资,像耐心的猎人一样,开始搜寻猎物。
目标不是直接收购土地,而是那些质地优良、只是暂时被流动性危机打垮的地产公司所发行的债券。
其中一家名为“永业置业”的公司引起了他的注意。永业在湾仔、铜锣湾持有几处位置极佳、租赁稳定的商业物业,负债主要源于前两年激进的土地收购。
如今市况逆转,其发行的三年期债券面值100元,市价已跌至30元以下,且交易几乎冻结,持有者恐慌性抛售。
叶潇男让陈小虎对永业的资产和债务进行了秘密而彻底的调查,确认其核心资产优质,债务结构虽紧张但并非无解,主要问题是市场信心崩溃导致的再融资无门。
他果断出手,通过多个分散的马甲账户,在极低的价格区间,悄然吸纳了永业债券流通盘的近四成,成为最大的单一债权人。
整个过程隐秘而迅速。当永业地产焦头烂额,试图与原有债权人谈判债务重组时,才发现最大的债主已经悄然易主。
叶潇男没有咄咄逼人,他通过中间人传递了一个方案:债务展期两年,利息可以部分减免,但要求增加抵押。
并且,叶潇男方面有权在债转股条款被触发时,以极优惠的价格将部分债券转换为永业股权。
走投无路的永业管理层在经过激烈争论和与其他债权人沟通后,被迫接受了这个看似苛刻但至少给了喘息之机的方案。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新晋的、神秘的“叶先生”,看重的根本不是那点利息,而是两年后香江地产复苏时,这些核心物业的升值潜力,以及可能获得的公司控制权。这笔投资,在叶潇男看来,风险可控,潜在回报极高。
与此同时,叶潇男的视野并未局限于香江一隅。
八十年代,正是全球金融市场风云激荡的年代。英镑、美元、日元的汇率波动剧烈,黄金价格也起伏不定。
他深知,在信息不对称的时代,跨市场的套利机会虽然风险巨大,但收益也惊人。
他授意周启华,在汇丰体系内组建了一个小型但精锐的团队,专门负责跟踪分析国际汇率、大宗商品和利率走势。
团队成员背景多样,有汇丰原有的交易员,也有叶潇男通过特殊渠道从海外挖来的、擅长数学模型分析的华人天才。
这个团队不进行高频投机,而是基于叶潇男指明的几个“关键时间窗口”和“趋势方向”,进行中长期的布局。
例如,叶潇男模糊记得八十年代初美元异常强势的周期,以及随后因“广场协议”导致的日元大幅升值。他指示团队,在美元指数相对高位时,逐步建立日元和德国马克的多头头寸,同时利用香江联系汇率制的特点,进行复杂的交叉套利。
这些操作涉及外汇远期、期权等衍生工具,极其复杂,但在叶潇男“方向性”的把握和团队精细的执行下,屡有斩获,为投资主体带来了远超传统股票债券的收益。
当然,如此大规模且精准的资本运作,不可能永远藏在幕后。叶潇男在香江资本市场的异军突起,开始引起一些大人物的注意。
尤其是他在地产债券市场“捡便宜”的行为,触动了一些原本打算趁火打劫的英资财团和本地大家族的利益。
一次高级别的商务酒会上,一位背景深厚的英资洋行大班,端着香槟,看似随意地走到叶潇男身边。
“叶先生,最近在市场上很活跃啊。”大班语气温和,但眼神锐利,“永业那摊烂账,别人躲都来不及,叶先生却敢重金投入,魄力惊人。只是不知,叶先生对香江未来的地产市场,何以如此有信心?”
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叶潇男从容地举杯致意,语气平和:“信心源于对这座城市基本面的判断。香江背靠内地,面向世界,独特的区位和制度优势,是经历了许多次考验的。短期的波动,往往孕育着长期的机会。
我做实业出身,喜欢投资那些有实实在在资产、有稳定现金流的生意。永业的物业就在那里,租客也在那里,只要香江人还要做生意、还要生活,它们的价值就不会消失。我看重的,是这些‘不变’的东西。”
这番话,既回答了问题,又避开了敏感的政治前景预测,将投资逻辑归于朴素的商业价值判断,显得务实而稳健。
那英资大班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碰杯后便转身离开。但叶潇男知道,这只是开始。他已经从实业界的新星,踏入了更复杂、更凶险的资本博弈场。
这里的对手更强大,规则更隐秘,输赢也更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