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居书房内,夜已深沉。窗外万籁俱寂,唯有夏虫偶尔的低鸣。书房里,一盏古朴的黄铜油灯静静燃烧,豆大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两道专注而修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木气息,与窗外渗入的夜露清冽混合在一起。
紫轩君与马正南隔着宽大的花梨木书案相对而坐,案上铺着一张绘制极为精细的、边缘已微微泛黄的《宁市七星台古观星台详图》。这张图显然是古物,以工笔绘制,山川脉络、建筑方位纤毫毕现,甚至用不同颜色的朱砂、石青标注了灵气流动的节点和几处不起眼的历史遗迹。紫轩君手执一支细狼毫,蘸着朱砂,正全神贯注地在图上标记,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北斗司命若从七星台降临,很可能会利用此地天然形成的‘七星拱卫’格局。”她停下笔,指尖沿着地图上七个用红点清晰标出的古观星台遗迹缓缓移动,最终停在最北端、也是最大的一座,“这七座观星台遗址,位置暗合北斗七星,历经数百年,已与地脉星辰隐隐相连。其中,这座‘天枢台’……”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天枢台的位置,“地势最高,台基乃前朝‘观星监’以特殊星陨石垒砌,是七台中灵气最为汇聚、也最易接引上界星力的所在,无疑是降临最佳锚点。”
马正南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如剑,扫过地图上每一个细节:“天枢为要,枢机所在,不容有失。”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其余六座观星台上虚点一圈,“余下六台,可为呼应,亦可为疑阵。分兵把守,力有未逮,反易为其所乘。”
紫轩君了然。他们人手有限,若分散力量驻守七处,无异于自削战力。集中优势力量,扼守关键的天枢位,方是上策。“明白了。主守天枢,其余六处,布下感应灵符即可,一有异动,立时可知。”
“然。”马正南言简意赅,随即抛出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你对北斗司命实力,知晓几何?” 他抬眼看向紫轩君,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
紫轩君放下笔,秀眉微蹙,努力搜寻着脑海中那些尚未完全融合的、属于太阴星君的零散记忆碎片。“记忆中有些模糊印象……他执掌‘天枢印’,司人间寿夭罪福,权柄甚重,在天庭亦是地位尊崇的一品仙官。其术法多与星辰、命理相关,诡秘难测。但……” 她迟疑了一下,“记忆残缺,关于他具体的神通手段,甚是模糊。”
马正南神色不变,眼中却有寒光一闪:“天庭一品,位同星君。下界受天道法则压制,神力十不存五,然其眼界、经验、法宝,非寻常地仙妖魔可比。”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尤其他手中那方‘天枢印’,乃沟通天枢星力、运转生死簿之枢纽,即便投影下界,威能亦不可小觑。”
紫轩君心头凛然。一品仙官,即便实力折半,也远非血煞教主之流可比。她忽然想到一个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马先生,北斗司命贵为仙官,长生久视,为何甘冒奇险,背叛天庭,与天魔勾结?又为何非要我的……太阴之血不可?” 最后几个字,她问得有些艰难。
马正南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灯花轻微的爆裂声。他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声音低沉而冰冷:“长生,亦有尽时。仙官劫数,每隔千年一临,谓之‘仙劫’。渡不过,则仙箓消,堕轮回。天魔所许,或为超脱劫数,或为……更高权柄。” 他看向紫轩君,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至于太阴之血……乃天地间至阴至纯之本源,蕴含一丝太阴星法则碎片。天魔被封印于至阴绝地,寻常力量难破其封。唯太阴本源,可化开封印一角,为其分身乃至本体降临,打开通道。”
紫轩君恍然大悟,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原来她的血,竟是开启灾劫的钥匙之一!难怪北斗司命和其爪牙对她穷追不舍。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七星锁魔阵虽妙,但恐不足以……” 她正说着,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了?” 马正南几乎在她身形微晃的瞬间便已察觉,身影一动,已从案后移至她身侧,手掌虚扶在她肘后,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紫轩君闭目凝神片刻,那股突如其来的虚弱感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她睁开眼,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勉强笑了笑:“无妨,许是近日心神消耗过甚,有些疲倦。” 但心底却清楚,这绝非普通疲惫。自彻底觉醒星君记忆后,这种仿佛触及某个禁区、便遭无形屏障反噬的眩晕感已非首次。仿佛有某些至关重要的记忆碎片,被一层坚固的枷锁牢牢封存,每当她试图回忆或关联,便会引发神魂震荡。
马正南没有收回手,反而顺势搭上她的腕脉。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却沉稳有力。他凝神探查片刻,眉头微蹙:“气脉时有滞涩,神魂波动异于寻常损耗……是记忆冲突反噬?”
紫轩君惊讶于他的敏锐,点了点头:“有些碎片……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层浓雾,强行触及,便会如此。”
“勿要强求。” 马正南收回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告诫。他转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碧绿、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丸,递到她面前,“‘凝神静魄丹’,可安神定魂,缓解记忆冲撞之苦。服下,调息片刻。”
紫轩君道谢接过,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气直冲灵台,抚平了那躁动不安的神魂,眩晕感顿时消减大半。她依言盘膝调息,约莫一炷香后,脸色恢复红润,这才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们或可在天枢位布下‘七星锁魔大阵’,以七件属性相合的法器镇守七方,既加固天枢,亦能遥制其余六台,一旦北斗司命降临,立刻启动阵法,最大程度切断、干扰他与天枢星乃至天庭的本源联系,削弱其力。”
马正南眼中掠过一丝赞许:“此计甚善。七星锁魔阵攻防一体,正合此地势。” 他走向靠墙的一排顶天立地的榆木书架,熟练地抽出一卷以某种兽皮硝制、边缘已磨损的古旧卷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卷轴上是更为繁复玄奥的阵图,旁边以古篆写着密密麻麻的注解。“然则,此阵所需七件法器,需暗合北斗七星属性,且品阶不得过低。”
两人就着古朴的阵图,头几乎碰在一起,细细推演。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分开,时而重合。最终确定,以天枢位(阳明星)为主阵眼,需一件至阳或中正平和的法器镇守;其余天璇(阴精星)、天玑(真人星)、天权(玄冥星)、玉衡(丹元星)、开阳(北极星)、摇光(天关星)六位,则分别需要金、木、水、火、土、阴属性法器呼应。他们清点手头存货:马正南的斩魔剑性属金,且蕴含纯阳破邪之力,可镇开阳位;紫轩君的月华绫属阴,可镇摇光位;张天师此前赠予的几枚雷击木符,蕴含甲木雷霆之气,可暂代天璇位;静心库房中存有一块温养多年的“戊土精粹”,可镇玉衡位;还缺代表“水”的天权位与代表“火”的天玑位法器。
“水属性法器……” 马正南略一沉吟,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扁平方匣。打开匣盖,内里衬着柔软的丝绸,静静躺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蟠螭纹的古朴铜镜。镜面并非寻常铜镜的昏黄,而是澄澈如秋水,光可鉴人,隐隐有波光流转。“此乃‘玄冰鉴’,乃吾师玄清真人早年游历北极玄冥之地所得万年玄冰精英,辅以北海沉银炼制而成,性极寒,可镇天权。”
紫轩君小心接过,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载寒冰,镜中似有深潭静影,心神投入几欲迷失。她翻过镜背,见上面以古朴的云篆刻着两个小字——“玄清”,笔力遒劲,道韵天成。这竟是马正南师尊的遗物!其珍贵不言而喻。
“至于火属性法器……” 马正南目光转向自己始终背负的斩魔剑,语气平淡无波,“或可以‘离火符’暂代,然威力恐有不及。最稳妥者,当以我之本命‘斩魔剑’镇守天枢主位,其性至阳至正,再辅以……”
“不可!” 紫轩君脱口而出,打断了他。本命法器与修士性命交修,息息相关,威力固然最大,但若阵法被破或法器受损,主人必受重创。“斩魔剑是你性命相修之宝,岂可轻离?更不可冒险置于阵眼中枢,承受最大压力!” 她急切道,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马正南看向她,眸色深沉,未置可否。
紫轩君冷静下来,略一思索,抬手拔下绾发的月簪。那月簪在她掌中泛起温润银辉,月华流淌。“马先生,你看此物如何?月华属太阴,太阴中内蕴庚金之精,性属阴金,锋锐无匹,或可暂代金属性的开阳位?至于天枢主位……或可另寻他法?” 她将月簪递过去,目光恳切。
马正南接过月簪,指尖拂过簪身冰凉细腻的玉质,仔细感应其中流转的太阴庚金之气,片刻后微微颔首:“可。月华庚金,锋藏于柔,正合开阳星‘隐’与‘锐’之性。” 他顿了顿,“然天枢位所需至阳或中正法器,一时难觅相合者。斩魔剑确是最佳选择。”
“那就再想他法!总会有办法的!” 紫轩君坚持,她不能接受马正南为此冒险。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马正南沉默了一下,终是没有再坚持用斩魔剑。他走回书案,取出一把仅有寸许长、通体莹白似玉的小刀,刀身流淌着淡淡灵光。“此乃‘灵犀刀’,可刻画增幅符文于法器之上,暂提升其灵性与阵法契合度。” 他示意紫轩君将月簪置于案上,手持灵犀刀,屏息凝神,刀尖轻点月簪,以一种极稳定而玄妙的轨迹,在簪身上镌刻下数个细如发丝、却结构无比繁复古老的银色符文。每一笔落下,都有一缕精纯的青云真气注入,符文微微亮起,随即隐没。整个过程,他全神贯注,呼吸几不可闻,仿佛在完成一件绝世艺术品。
紫轩君在一旁静静看着,烛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深邃眼眸中倒映的符文微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信任感,悄然在心间蔓延。
“好了。” 最后一笔完成,马正南收刀,额角隐有细汗。月簪光华内敛,但灵性却明显增强,与紫轩君的心神联系也紧密了一丝。“此乃‘青云秘篆’,可增法器灵性贯通之效,于阵中更易引动星力。”
“多谢。” 紫轩君郑重接过月簪,重新绾好发髻。
马正南不再多言,取过数张特制的、泛着淡淡灵光的符纸,以及一方古砚、一锭朱砂,开始绘制阵图核心符箓。他凝神静气,每一次下笔都沉稳如山,朱砂笔尖在符纸上游走,留下一道道蕴含道韵的轨迹,隐隐有灵光流淌。紫轩君在一旁默默研墨,书房内只剩下笔尖与符纸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紧紧相依。
不知过了多久,七张核心符箓绘制完毕,灵光湛然。马正南放下笔,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子时阴气最盛,星力亦是最纯,此时布阵,效果最佳。” 他顿了顿,看向脸上仍有一丝倦意的紫轩君,“你心神损耗未复,需调息静养。阵法之事,我一人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