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熹,薄雾如纱。
紫轩君从深沉的疲惫中苏醒,第一件事便是强撑着仍有些酸软的身体,下床走向马正南的房间。她轻叩房门,里面却无人应答。心中一紧,她推门而入,只见马正南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眉心隐隐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黑气。他赤裸的上身,伤口周围那紫黑色的毒素纹路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似乎向心脉方向又蔓延了寸许!他显然正在全力运功逼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比平日急促沉重。
“马先生!”紫轩君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指尖触碰到他肩头皮肤,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顺着指尖传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这天魔毒竟如此霸道难缠!
马正南缓缓睁眼,眼中带着压抑的痛苦和疲惫,声音沙哑:“无碍……尚能压制……”
“这还叫无碍?”紫轩君又急又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毒素已在侵蚀你的心脉!不能再靠内力硬抗了!必须立刻用太阴之力彻底净化!”
马正南眉头微蹙,看向她仍显倦怠的脸色:“你元气未复……”
“我已经好了!”紫轩君打断他,故意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太阴之力生生不息,恢复得快。再说,净化邪毒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怎能看你独自受苦?”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怪与心疼。
马正南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她的强撑,但最终,他还是微微颔首:“……有劳。”
紫轩君松了口气,立刻道:“后院月光精华最盛,我们去那里。”
两人来到后院。晨曦已驱散薄雾,柔和的金光洒满院落,但紫轩君还是选择了一处昨夜月光长时间照耀、至今仍残留着一丝太阴清辉的青石板地。她让马正南盘膝坐好,自己则跪坐于他身后。
“可能会有些痛,且需放开经脉戒备,让我的太阴之力进入,你……信我吗?”紫轩君取出月簪和银针,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
马正南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一声轻应,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显沉重,代表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紫轩君定下心神,指尖月簪轻点,在空中划出一个玄奥的银色符文,牵引着空气中残存的月华之力,缓缓注入马正南背心灵台穴。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太阴之力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他那被天魔毒侵蚀的经脉。
“呃……”马正南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至阴至净的太阴之力与至邪至秽的天魔毒在他体内相遇,如同冰火交织,带来剧烈的冲击痛楚。他双拳骤然握紧,手背青筋暴起,但身体却稳如磐石,强行抑制住本能的抵抗,彻底放开了对紫轩君力量的戒备。
紫轩君心疼不已,却不敢停顿。她屏息凝神,双手如穿花蝴蝶,将一根根蕴含太阴寒气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他伤口周围的要穴。七根银针,暗合北斗七星之位,组成一个小型的净化法阵。随着银针入体,丝丝缕缕的黑气被逼出,在针尾凝结成黑色的冰晶,散发出恶臭。
“太阴冰魄,流转周天,涤荡邪秽,还复清明……”紫轩君低声念诵咒文,双掌缓缓贴上马正南肌肉紧绷的后背。她将自己精纯的太阴本源之力,透过掌心劳宫穴,绵绵不绝地渡入他体内。两股力量首次如此毫无隔阂地在同一具身体内交汇、流淌。紫轩君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宽阔坚韧的经脉中,青云剑气与天魔毒激烈交锋的战场,她的太阴之力则如同最有效的清道夫,所过之处,冻结、净化着那些顽固的黑色毒素。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真元。紫轩君必须控制着太阴之力的强度,既要足以净化毒素,又不能伤及马正南本身的经脉和真元。她的额头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渐渐发白,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又在飞速消耗。
马正南感受着背后那双微凉颤抖的手,以及那虽微弱却坚定不移、努力为他驱散黑暗的清凉气流,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他能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气息正在迅速变得虚弱。
“可以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余毒已清大半,剩下的我可自行化解。”
“不行!”紫轩君咬牙坚持,声音带着虚弱的倔强,“天魔毒诡异,若有残留,后患无穷!必须一鼓作气……” 话音未落,她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预期中撞上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马正南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将她软倒的身子揽住。他低头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女子,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懊恼,或许还有一丝……他从未允许自己显露的心疼。
“逞强。”他低声说,这两个字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责备。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一手贴在她后心,精纯平和的青云真气缓缓渡入,稳住了她即将溃散的气息。
紫轩君虚弱地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药草气息,混合着血腥与汗味,却奇异地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她想说点什么,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正南不再多言,就这样抱着她,持续渡入真气,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陷入沉睡。他低头凝视她片刻,然后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稳步走向她的房间。
午时,紫轩君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唤醒。
“方姑娘,该用午膳了。”是明心老道的声音。
紫轩君睁开眼,感到虽然依旧疲惫,但元气恢复了不少,心知定是马正南为她渡气疗伤之故。她起身开门,明心老道端着膳食站在门外。
“多谢道长。”紫轩君接过托盘,随口问道,“马先生呢?他的伤……”
“师叔在书房。”明心老道答道,“张天师来了,还带来一位客人。”
“客人?”紫轩君微怔。
“是一位女道长,仙气飘飘的,自称来自瑶池,道号玉灵。”明心老道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看样子,与师叔是旧识。”
玉灵仙子?紫轩君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那个容颜绝世、气质空灵,与马正南似乎有着非同一般过往的瑶池仙子?她怎么来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紫轩君放下托盘:“我去看看。”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向书房。越是靠近,脚步越是有些迟疑。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该进去时,书房门并未关严,里面传出的对话声清晰地飘入耳中。
首先是玉灵仙子那如同仙乐般清脆,却又带着一丝幽怨的声音:“青云子,千年不见,你待我还是这般冷淡疏离么?”
青云子?这是马正南的……道号?紫轩君还是第一次听说。而这“千年不见”四个字,更是让她心头一紧。
接着是马正南那熟悉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有事说事。”
玉灵仙子轻轻一叹,那叹息声婉转动人,却含着化不开的愁绪:“你还是忘不了她……即便转世轮回,你心里装的,始终也只有月姐姐一人……”
月姐姐?是指……前世的太阴星君吗?紫轩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呼吸微微一滞。马正南他……一直忘不了前世的太阴星君?
“往事已矣。”马正南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玉灵道友此次前来,确有要事相商。”张天师的声音插了进来,缓和了略显尴尬的气氛,“是关于北斗司命和天魔的最新动向。”
紫轩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是张天师的声音。
紫轩君推门而入。书房内,张天师和玉灵仙子分坐两旁,马正南则坐在主位。玉灵仙子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流仙裙,云鬓高绾,眉心的朱砂痣鲜红欲滴,整个人光华流转,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她看到紫轩君,明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展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亲切笑容:“紫轩妹妹,哦不,现在该称太阴星君了,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玉灵仙子。”紫轩君敛衽行礼,姿态从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快速扫过马正南。他神色如常,但当她进来时,他原本落在虚空中的目光,似乎几不可察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紫轩妹妹来得正好。”玉灵仙子笑意盈盈,语气热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我们正在商议应对北斗司命之事。听闻妹妹昨日与青云子联手,重创了血煞教主,真是可喜可贺。” 她的话语听起来是夸奖,但紫轩君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意味。
“仙子过奖,是马先生主力抗敌,我仅是从旁协助。”紫轩君谦逊道,目光再次转向马正南,“马先生,你的伤……”
“已无大碍。”马正南简短回答,语气是他一贯的平淡,但比起刚才对玉灵仙子的疏离,似乎……少了几分刻意的冷漠?紫轩君不敢确定,只觉得心中那点莫名的酸涩感,似乎消散了些许。
“那就好。”玉灵仙子接过话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剔透的玉瓶,递向马正南,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青云子,这是我瑶池秘制的‘玉露琼浆’,对疗伤培元有奇效,你……”
“不必。”马正南直接打断,甚至没有伸手去接,“小伤,已服过药。”
玉灵仙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掠过一丝受伤和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自然地收回玉瓶,转向紫轩君,笑道:“既然如此,这瓶玉露便赠予妹妹吧。妹妹初掌星君之力,正需固本培元。” 她的举动大方得体,却无形中将紫轩君放在了需要被照顾的位置上。
紫轩君正要推辞,马正南却开口道:“她亦不需。”
这话一出,连张天师都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玉灵仙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她深深看了马正南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幽怨,有不解,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紫轩君感到气氛微妙,连忙转移话题:“张天师,方才听闻北斗司命有新动向?”
张天师如蒙大赦,立刻正色道:“正是。据玉灵道友带来的天庭密报,北斗司命已获准,将于三日后月晦之夜,借‘天枢印’之力开启天门,降临人间!”
紫轩君心头一凛:“所为何事?”
玉灵仙子接过话,神色凝重:“其一,收集四十九名至阴命格生魂,用以稳固其与天魔的联系;其二……”她目光转向紫轩君,带着一丝同情与担忧,“便是夺取妹妹你的太阴本源之血。天魔需要至阴之力来平衡其吞噬万物产生的狂暴,而太阴星君的血,无疑是最佳选择。”
果然!目标依旧是她!紫轩君握紧了拳,但眼神坚定:“我们绝不会让他得逞!”
“据推算,其最可能的降临地点,是城北的‘七星台’。”马正南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那里是古观星台,地势高阔,且残留着微弱的星辰之力,易于接引。”
“我们必须提前埋伏,阻止他!”紫轩君毫不犹豫。
“正该如此。”马正南点头,随即看向玉灵仙子,“仙子消息已带到,多谢。天庭内部纷杂,不宜久留,请回吧。”
这几乎是直接下逐客令了。玉灵仙子娇躯微颤,贝齿轻轻咬了下红唇,凝视着马正南:“青云子,你……定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即便只是……故人一份关切?”
马正南沉默片刻,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她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前尘已了,各自安好。请。”
玉灵仙子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她缓缓起身,对张天师和紫轩君微微颔首:“既如此,玉灵告辞。望诸位……珍重。” 说罢,她深深看了马正南一眼,转身化作一道紫色流光,消失在窗外。
送走张天师,书房内只剩下紫轩君和马正南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寂。紫轩君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马先生,玉灵仙子她……似乎对你……”
“前世师妹,仅此而已。”马正南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他转身走向书架,抽出几卷古籍,“当务之急,是研究七星台地形,制定伏击之策。往事,不必再提。”
紫轩君看着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那句“前世师妹,仅此而已”在她心中回荡。她想起玉灵仙子口中的“月姐姐”,想起马正南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复杂眼神。真的……仅此而已吗?那为何玉灵仙子如此执着?那为何他方才的拒绝,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冷漠?
她心中充满了疑问,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的酸涩与……窃喜?她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他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应对北斗司命。至于那些前尘往事……她偷偷看了一眼马正南的侧影,心中默默道:或许,重要的是当下,是此刻并肩而战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