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天晚上艾莉又和娜丽莎吵架了。”
翌日清晨，372在和其他孩子一起吃饭时，听到他们这么说道。
“我都已经习惯了。”一个短发黑皮肤的女孩耸了耸肩，道，“街道上的那些人看人的眼神真让人作呕。”
“娜丽莎只会说，愿上帝保佑。”旁边的男孩附和道，并学着样子举起了勺子，一副诚恳的模样，“但是上帝要是真的想保佑的话他早就出手了。”
“这就让我想到了一个笑话。”另一个女孩嚼着碗里的麦片，道，“一个基督教徒遭遇了海难，被困在了海上，于是他祈求上帝救救他。过了一会儿来了个渔船，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说不了上帝会救我的；于是渔船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渔船，问他他还是拒绝了，说着不了上帝会救我的。”
“于是，他死了。”女孩耸耸肩，“上了天堂后他遇到了上帝，问上帝为什么不去救他。上帝说蠢货我不是已经派了两艘船去救你了吗？”
“哈哈哈……”
旁边的孩子笑了起来，那个讲故事的女孩边笑边说道。
“我觉得娜丽莎就会像这故事里的人一样。”
372在他们说话时，一直在低头吃着饭，一连吃了好几碗，从开始吃到了结束。
她实在太饿了，虽然昨天晚上娜丽莎给了她些吃的，但对她来说远远不够。
不知是不是做了手术的原因，她需要吃的量是正常人的几倍。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耳边传来声音，372扭头，见是一盘着辫子的黑皮肤男孩，凑过来问她。
“她让我跟着她。”372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后，这么答道。
“这是什么理由？”旁边的女孩疑惑，“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372如实摇了摇头，看他们都停下了勺子，伸手将筐里仅剩的干面包拿走吃了起来。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这里的人吗？”
“应该不是。”
“那你从哪儿来？”
“不知道。”
“……”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戴眼镜的女孩问道，“就连4岁的戴尔都知道自己的父母。”
372没有回答她，因为她也不知道。
周围人见状，只以为她是个古怪的家伙，也没有过多在意。
早饭结束，艾莉她们便组织开始了一天的祷告。
“……依我说就应该将那些家伙全部杀掉。”
372学着他们的样子，正低头做着，听到旁边传来细碎的嘟囔声。
“反正他们也看不起我们。”
“他们恨我们。”
“还会伤害我们。”
“真搞不懂为什么娜丽莎不允许我们拿枪。”
“明明我们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反抗。”
“……”
【看来这个地方不太好啊。】
身体里的人发出一声感叹，372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旁边孩子，没有说话。
祷告结束，所有人都开始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聚在一起。只要372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于是她跟在娜丽莎后面，就那么直直看着她。
娜丽莎察觉到目光，便时不时地扭头看她，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忍不住了，笑着问她怎么了。
372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和那些孩子一起玩呢？那些是你的同龄人，去和他们一起玩吧？”娜丽莎俯下身，笑着问她道。
372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那坐成一圈的孩子们发出快乐的笑声，眼神却没有多少波动，看了顷刻后又扭过头，继续看着娜丽莎。
娜丽莎也许是被盯得难受，实在受不了了，拿出本圣经给她看。
“看看吧，圣经。”
372接过书，低头看了看，她并不识字，只是能听懂他们说话而已，于是刚想抬头继续看着她，便被娜丽莎按下了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娜丽莎叹了口气，和她一同坐了下来，翻开圣经，指着上面的字问她。
“知道这讲的是什么吗？”
372如实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字吗？”
372点了点头。
“那我来教教你吧。”娜丽莎轻轻一笑，习惯性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颈边，一字一字地教她去读。
372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又看了看娜丽莎，顺从地读了起来。
372学东西很快，仅仅半天时间，便认识了圣经里一半的单词。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娜丽莎不仅感叹道，站起了身，但似乎是坐的脚有些麻，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在地。而372就在旁边看着，完全没有要去搀扶的迹象。
娜丽莎也没在意，起身去到厨房做了饭。372就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了半天，端出吃食来。
“我听说了件事。”
吃午饭时，出去了一上午的艾莉回来了，和他们坐在一起，啃着干硬的面包，就了口凉水，皱眉咽下。
“什么事？”娜丽莎问道。
“最近有些传闻……”艾莉想到这个，皱起了眉，“说有个实验室爆炸了，跑出了很多孩子。”
“实验室？孩子？”娜丽莎不能理解，“实验室为什么会有孩子？”
艾莉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因为那些孩子就是实验品。”
“什么？！”娜丽莎不可置信，“认真的吗？”
“不，我也不知道……”艾莉摇了摇头，“只是传闻，但我觉得如果真有这种事，早就上新闻了。”
“不，如果真有这种事，是绝对不会让我们知道的吧？”娜丽莎塞进一块面包，瞥了在一边吃饭的孩子们，目露不忍，“竟然用孩子做实验……这是违反人道主义的吧？”
“那谁知道。”艾莉耸了耸肩。
372看了她们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低头吃了起来。
【说的确实是，这件事怎么可能让平民知道呢？】
【肯定是被人泄露了风声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得逃出来多少孩子啊。】
372听着，一想到如果真有很多和她一样从里面逃出来的，嘴角无知觉地上扬了几分弧度。
“你笑了，是吗？”旁边是今天上午和她搭话的男孩，他惊奇地看着她，“一上午了，我还是第一次从你脸上看到表情。”
372早在他开口的时候便恢复了往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自己吃自己的了。
她在这里的这些天里，一直跟着娜丽莎他们祷告、读圣经、识字，但是在娜丽莎问到她愿不愿意成为基督教徒时，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娜丽莎为她的决定感到意外。
“……”372想了想，用自己这些天学习到的东西回答她，“我不信神。”
娜丽莎愣了。
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372感觉像是被隔离了一样，和实验室或托斯家不同，她能听到半夜或白天从外面传来的枪声，能感觉到外面的动荡，也能看到时不时有身上满是血的“人”在房间穿梭——不久他们就会被那身黑袍带走。
但和她同龄的孩子们听不到，虽然他们能从艾莉嘴里得到糟糕的消息，但他们听不到那些枪声，也看不到那些游荡的灵魂。
372有种预感，这里会像她在托斯家那样，总有一天会陷入危机。
果然，在一天的晚上，娜丽莎和往常一样出去采购，回来的时候却捂着肚子，脚步踉跄。
“娜丽莎，你怎么了？”
372旁边的男孩问她，周围的小孩凑了过去，关心地看着她。
娜丽莎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无力地坐到在地，手紧紧捂着腰部。
372看着她，她没有问，因为她知道，娜丽莎是和那些灵魂一样，被枪打中了。
“娜丽莎。”艾莉抱着医药箱跑了过来，慌乱地拿出里面的绷带纱布酒精，刚想做什么，又意识到什么，赶忙拿出剪子来剪开娜丽莎腰间的布料。
“不，不……”娜丽莎一把抓住了她，摇了摇头，“快，快带孩子们走。”
“什么？”
“他们疯了。”娜丽莎颤抖着嘴唇，目光稀碎，“他们要来杀光我们……”
“什么？！”艾莉目光如炬，大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反抗？我记得你明明有枪的！”
娜丽莎不住地摇着头，颤抖着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递给她：“对不起……艾莉，我还是做不到。”
“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幼稚？！”艾莉忍无可忍，终于怒吼出声，“你以为你这样的退让会让那些人感到良心不安吗？他们只会得寸进尺！只会觉得你这个废物就配让他们踩在脚下，根本不会有任何转机！只有让他们尝到痛，他们才会怕，才会忌惮后果，你明不明白？！”
“对不起……”娜丽莎止不住地道歉，眼泪不住地流了出来，“我做不到……如果，如果真的随意开枪射击，那我们和我们憎恶的那些家伙有什么两样？”
“……我受够了！”艾莉猛地起身，看向旁边的孩子们，“我不要在这逼仄的小屋里挤着了，我要去战斗，去猎杀他们那些白人，你们谁要和我一起？”
“艾莉！”娜丽莎想大声制止，却看到孩子们一个个举起了手。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娜丽莎。”
“对不起，娜丽莎，但我们想自己选择。”
“凭什么只有他们杀我们？这不公平，娜丽莎。”
孩子们看着娜丽莎，虽然不忍，但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选择支持艾莉。
“娜丽莎，他们年纪虽然小，但他们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艾莉看着她，“他们有选择自己怎么活下去的权利。”
娜丽莎扯着嘴角，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动静，一个白人突然推门而入，看到情形的那一刹举起了手中的枪，又给了娜丽莎一枪。
“卑贱的奴隶，谁给你的自信可以逃过我的射程？”那人开口，十足的傲慢，又厌恶地看向屋里所有人，“真是——”
那人还没说完，艾莉突然拔出手枪一枪打穿了他的心脏。
“滚出去，白人！”艾莉厌恶地喊道。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们敢反抗，就这么捂着心脏倒了下去。
娜丽莎捂着腹部，刚才那一枪没有贯穿心脏，却打在了她的肝脏上，她能感觉到血液在不断地流失。
“……我们不是奴隶。”
艾莉复杂地看着娜丽莎，开口道。
“我们应该享有和他们一样的权利，不止在这里。”艾莉说着，用纱布给她缠了一圈，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没什么用的。
“要跟我走的孩子，就站出来。”艾莉从她们屋里的地板下掏出数十把手枪还有数不清的子弹，将其摊在地板上看着孩子们。
孩子们虽然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选择接了过去。
只有372没有。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似乎并不受周围气氛的影响，就这么直直盯着他们。
艾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顷刻，摸了摸她的脑袋。
“照顾好自己。”艾莉说完，拎着孩子们出了门。
那个和372搭话的男孩出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放弃。
看着娜丽莎和其他人一同离开，屋里安静下来，只剩娜丽莎急促的呼吸声。
372看着她，缓缓靠近，蹲下身，看着那被染成红色的腹部绷带，伸出手似乎想止住血，刚按上去，却听她发出一声痛呼。
“没，没关系的，孩子……”娜丽莎脸色扭曲，眼神悲伤，却依旧要扯出笑容来，“你应该和他们一起走的。”
372看着她，没有说话。
身体里的那些灵魂不知为何安静下来，一声不吭。
372看了她顷刻，突然发出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杀你？”372指了指倒在门口的男人，问道。
“……”娜丽莎的气息越发微弱，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闭了闭眼，“因为傲慢。”
“因为他们自诩高人一等，看不得别的人种有和他们一样的权利，所以他们会拼命地打压，为了证明自己的地位……”
娜丽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疲惫地闭上眼，像是困了。
“怎么样你才能活？”372又问道。
她不想让她死。
娜丽莎睁开眼，突然笑了，笑容温柔，又带着些许悲伤：“我活不了了，那一枪打穿了我的肝脏，这里没有医生，时间也不够了……”
娜丽莎说着，手指逐渐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眼中布满了泪光。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娜丽莎哭着对她道，“艾莉说的没错，你们有选择怎么活下来的权利，是我……是我太固执了。”
娜丽莎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止住了。
一同止住的还有她的呼吸。
372看看倒在怀里的尸体，眼神有些恍惚。
又死了。
和370一样。
372想着，门口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刚一抬头，就和突如其来的女人对上了眼。
女人金发碧眼，看到门口倒着的男人后先是痛呼一声，最后满眼恨意与厌恶地看了372和娜丽莎一眼，举起了手中的枪。
“可恶的奴隶。”
女人漂亮的脸因为厌恶而变得扭曲，她开了枪。子弹穿过372的额心，令她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