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也是个老滑头,又把话撂回来:“我只管防疫抗疫,不管治病救人。”
那几个人就眼巴巴的看着高先生,急得脸青面黑,一个劲磕头作揖:“高先生,救救孩子吧!”
这几个外来人面熟,高先生行医救人无数,走遍了附近的几个邻县,就让来人站起来说话。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说,他的女子才五岁,跟邻家孩子玩炮仗,炮仗威力太大,吓得孩子逃跑,慌不择路掉沟里摔伤了,腿和胳膊骨折了。
他们找不到医生治疗,拨打在120急救电话,但人家不接诊,来求高先生急救,不能让孩子残疾的。
高先生问他们住哪里?来人说魏镇。
魏镇只隔小淮镇一条河,但分属两个县管辖,一个属于七里县管,一个属于六里坪县管,本县好说,出县了真不好弄。
按照防疫政策,凡是出县的人,回来都要采取隔离措施。
为了给孩子治病,高先生不在乎隔离,但他怕六里坪县也进不去。
有人出主意,把孩子抱来倭冲让高先生治疗,村长说外地人进不了的,
这如何是好?
孩子的母亲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子,穿戴时尚。她灵机一动:“我们把孩子抱来,就在村外的地方治疗。”
高先生看看村外的竹林子,又见一户人家的门关着,主人家很多年都没回来了,听说早就在大城市安家落户,阶檐下杂草丛生。就让人赶紧回去抱孩子来,留下的人拔了杂草,他自己则回家拿行医包和药品等。
阳光正好,人们站得远远地看热闹,
不一会儿,一辆面包车载着受伤的孩子缓缓驶来。
就地取材,高先生让人把阶檐下的稻草铺开,孩子缩在妈妈怀里,哭得声音沙哑,腿和胳膊上裹着新毛巾。
孩子一见到高先生就吓得惨叫,不肯让他动手。桂子让老汉一边去,她上手治疗。
就对哭闹的孩子说:“小朋友别哭别哭哈,让姐姐看看,姐姐看了你就不痛了。”
那孩子见桂子一脸笑靥,就不哭了。
让孩子别过脸去,桂子在孩子的骨折处扎了几针,然后喷麻醉汤,一双小手拿捏着,孩子说痛,桂子哄她:“小朋友真乖呢,让姐姐给你治伤痛,过一会儿就不痛了哈。”
桂子说,小腿骨关节错位,胳膊粉碎性骨折。腿骨关节复位了,上木夹子固定,不能下地行走,胳膊骨头断裂成几块了,拿捏复位,用竹筒夹紧,要肿痛几天,叮嘱孩子母亲好好照顾。给了她消炎镇痛的药,然后说好了。
孩子一家老少,惊得目瞪口呆:“这就接骨成功了?”
桂子点点头。
孩子父亲说:“我开车被人家追尾,胳膊骨头断裂,医院给我切开皮肉,上了钢板,痛得我流泪,还流了很多血。”
高先生说,这就是中医跟西医的区别。
孩子的母亲满脸感激:“真是遇到活菩萨了。”
孩子的家人对高先生父女感恩戴德,抱着孩子上车,流着悲喜交集的泪,依依惜别。
村长也是一脸无奈,他说上面要求必须严格管控疫情,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番神操作,累得桂子腰酸背疼。
驼子打视频电话:“丫头脸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好?”
桂子莞尔一笑:“我吃得好睡得好,刚才累的。”
驼子哭伤着脸:“真的好想你,好想绿封斋,这日子何时才是头啊?”
桂子就笑他:“哥们,有吃有喝还有书看,莫要想多了哈,关在屋子里也是爱国的体现。”
驼子说:“我想你,做梦都在想你。”
桂子说:“亲爱的,我也想你,梦见你对我笑呢。”
再说驼子的网上导师正好是张凝香,也是张慧跟桂子的班主任,是个非常优秀的名老专家,约在次日上午见面,还没见面就封城了。
汪小明这小子一看到驼子,眼睛就直了:“你不是驼子了?你的腰杆挺起来了?”
驼子高出汪小明一个头,跟这位在省城打拼了十年的老同学拥抱,然后幽默道:“我当了十年驼子,前些天做了个梦,我从悬崖上摔落下来,感觉快要死了。醒过来一翻身爬起来,哈哈,我的驼背伸直了。”
天色已晚,门外的寒风瑟瑟,汪小明说喝酒取暖。实际上他烧了一炉炭火,蓝盈盈的火苗摇曳。
汪小明说女朋友回家过年了,明天他也要走。让驼子今夜凑合着住一宿。
卤牛肉和花生下酒,小个子小眼睛,戴着大黑框眼镜的汪小明,据说也是个文人骚客,年龄不大还出了诗集,守着这个旧书吧过日子。
两人刚斟满酒,还没举起杯子,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走进来,边搓手边给汪小明打招呼:“汪老师我又来了。”
虽然她的汉语蹩脚,但她启齿一笑,蓝盈盈的眼睛如同炉火,温暖又好看。
汪小明给她让座,就给洋妞介绍驼子:“这是我的同学杨官正,也是学医的,大师级别。”
又给驼子介绍洋妞:“美国来中医大学深造的大美女韩小语。她说她喜欢中国古代诗人韩愈,取自己的中文名字韩愈,同学笑她没有韩愈的才华,还是改个名字吧。她就改名韩小语。”
韩小语好像没有中国人的低调,大声嚷嚷着:“我喜欢韩愈,我的才华不比他差。”
汪小明就表扬她才华横溢,现代版的女性韩愈。
那韩小语高兴了,坐在两个男人中间,看他俩喝酒。
驼子说:“一起喝嘛。”
韩小语摇摇头:“我来有两个事情,一是找几本好书回去,二是找你给我书吧的钥匙,春节期间你要走,我没地方玩,就在“春雨斋”看书。
汪小明从腰杆上取下一把钥匙递给她:“小语,如果疫情果真来了,你可以就在这里吃住。”
洋妞莞尔一笑:“谢谢汪老师。”
说罢就抱着选好的书告别出门去。
俩男人继续喝酒。
桂子突然打来视频电话:“驼子你在哪里?现在疫情非常严重,据说马上要封城了,你明天就回来哈。”
看着桂子一脸担忧,驼子心里一阵感动:“丫头,我明天早点回来哈,高铁很快的,你到车站接我哈。”
听说这座城市也要封城,驼子吓得不轻。酒也不喝了,赶快订票。
早上的高铁票没有了,中午的也没有了,只有晚上的。于是他赶快订了票,感觉松了口气。
汪小明也不喝酒了,就看新闻,是真的,明天凌晨一点不许出城。
空手异常紧张,街上的大车小车特别多,堵塞作一团。
汪小明把一串钥匙丢给驼子,指着屋子里的所有,包括口罩:“兄弟,你随便用,我得马上去我女朋友家过年,晚了走不脱的。”
驼子心头一紧:都九点了,离封城还剩三个小时,如今怕是回不去了。咋办?
汪小明开车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书吧里,虽然有吃有喝还有住宿,但在这座风声鹤唳的城市,他感到特别孤独。
又给桂子打视频电话:“丫头,我怕是回不来了,你们多保重哈。”
桂子安慰他:“哥们,不怕不怕哈,我们就是医生,没什么可怕的。你安心在那边好好待着,哪里都都不要走。”
驼子一脸苦瓜相:“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了,我想你也是白想。”
桂子哈哈一笑,调侃驼子:“你多年没去过省城,就在那里看美女哈。”
驼子说:“我还没见到比丫头好看的呢。”
驼子正跟桂子说情话,汪小明却哭伤着脸回来了。
驼子有些吃惊:“你不走了?”
汪小明说:“车太多,挤得一团槽糕,走不了了。”
驼子就笑他:“怕不是因为封城,还另有原因吧。”
汪小明瓮声瓮气说:“那女人不让我去,估计是嫌我穷嘛,我也不走了,我们就在春雨斋过年哈。”
驼子的同学中,汪小明最有出息,当年他考上了重点大学,也当了乡干部,后来跑到省城混,满意为他混得很好,没想到他在这里当一名“斋主”。
两人正说着话,韩小语也回来了,边搓手边说:“学校没有多少人,还是汪老师这里好玩。”
这里封城了,偌大的城市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而落寂。
寒风吹高楼,屋里关闲愁。
社区曹大姐带着人来给汪小明打招呼:“你们就不要走出这个院子哈,有什么事给社区联系。”
待曹大姐走后,韩小语说,她更喜欢住靠外边的这间小草房,驼子问她为何,她说有灵感。
两个男人都笑她,如果她住草房,是不是又要改名杜甫?她咧开一口白牙,蓝眼睛让人心乱。
借着黯淡的灯光,驼子看到的是一个破旧小院,三方被高高的新楼旁包围,靠江边的小小坡地上,青砖垒砌的几间老旧瓦房,汪小明在院子的空地上还种了青菜和蒜苗等。
汪小明说,他也喜欢这间草房,这是他亲手搭的违法建筑,飞地上的草房不起眼,也没谁来拆违建的。当时是因为,几间瓦房塞不下闲书,他把房东的破旧家私清理出来,搁在空坝子里,不能让它日晒雨淋,这样太不厚道。就在一个深夜,将一地没来得及清理的棕榈树叶收集回来,找人搭了钢架,汪小明自己给屋顶盖上棕榈树叶,闲时可以听雨品茶,吟风作文章,但房东说不能蒙尘太多,家私虽旧但它也是陪伴汪小明的一段记忆。
后来,汪小明又用木条夹住棕榈树叶,变作几方不透风的墙。听韩小语这样一说,驼子越看越觉得,小草房就是老杜的草堂,当然,驼子认为自己没有他的才华,如今,这里容纳了几条落魄的单身狗。
三人都想在草房里睡,驼子说他就躺沙发上,不参与竞争草房。
汪小明跟韩小语哈哈笑着争持不下,驼子出主意: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定,谁赢了谁优先挑选。
当然是汪小明赢了,他睡草房,韩小语住卧室,驼子睡沙发。
省城也一样的寒冷,有雪花飘零。
于是,三人围着火炉吹牛,添加无烟的木炭,暖流在屋子里徘徊。他们各自煨一杯热茶,再选一本喜欢的书,累了就捧茶杯争论,争论的焦点不是瘟疫,而是李白跟杜甫的文字,谁优谁劣。争论的时候只见韩小语的碧眼如火,跳跃一串灼灼的流光。若是俩男人不让她,她就佯作生气,撬开两个半斤装的瓦罐烧酒,各满一杯,不一定有菜肴,但必须捧满桌的花生,这是懒人的下酒菜。反正花生多,毫不担心闹饥荒,酒也不缺,汪小明帮朋友代销的小烧,皆是葫芦状的瓦罐。
还没举杯,韩小语就诗兴大发——
草堂风声近
满桌花生各一半,
两罐小烧十杯干。
斗酒博得玉人笑,
饮尽孤独讨清欢。
没等驼子赞美她,韩小语竟然眼睛贴着眼睛问驼子:“杨老师,你们中国人借口很多,自己能力差还甩锅古人。”
驼子不跟她认真:“何以见得?”
“我问过很多文学大师,你们祖先的诗词美得窒息,为什么现代人不写?他们给出的理由很无聊,说先人们把最美的语言用尽了,后人无法超越。”
“也许是吧。”驼子说。
她有些激动:“我是老外,我叫韩愈,也叫韩小语,我要挑战李白杜甫。”
驼子跟汪小明竖起大拇指:“韩小语好样的,给你百个赞。”
她可爱的白脸,漫过一抹红,似在喃喃自语:“我不敢相信,那时的人类没有轮船汽车,人家可以写出‘千里江陵一日还’,如今太好的生活,却甩锅古人了。”
“韩小语加油,来干杯。”
“干杯,两位大哥。”
于是三人举杯,借酒消愁。
从不抽烟的韩小语,点燃一根烟卷,尽管呛得她花颜失色,但她依旧说这感觉太酸爽了,她要吟诗一首。
今生情未了
百趣尽在唇齿间,
分秒不见心生乱,
以身相许长相守,
待我温柔如初恋。
驼子真不敢招惹她,他不怕斗酒,但他怕跟韩小语斗诗。就徉着醉眼迷瞪,趴在桌子上欲说还休,满脸红霞飞扬的韩小语吐吐舌头,暗自得意把两个大男人斗趴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