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回到家后,给高先生发信息:“打扰神医近两个,今已死而复生,感恩您的日夜操心操劳,先生及家人保重,后会有期!”
高先生回复:“不是我医术有多高明,而是你身体素质很好。祝康乐!”
然后各自发来握手表情包。
再说驼子跟县医院签订了合作协议,把康复科改为康复中心,对前来做康复理疗的老人,他亲自动手,做针灸推拿按摩,用高先生配制的特效药外擦内服,凡是前来的患者,大多为老年人的常见病,经过这样的特殊治疗,不几日就好了,流失的康复师也回来了。县城里的老人,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康复中心患者爆满,场地一度无法满足需求。
林佳佳院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把一家倒闭的私立医院接管过来,挂上“七里县人民医院附属康复医院”的牌子。
没想到还来不及搬家,在这年关临近之际,就传来武汉爆发了类似于非典型肺炎的传染病,上面要求卫健部门紧急行动,全县防范于未然,要做到未雨绸缪。
当然,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发展到全球爆发新冠疫情,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张慧局长又把全县各医院的院长召集开会,明确指示:“无论疫情是否蔓延到七里县,但必须作好打大仗打硬仗的充分准备,康复医院暂时不搬家了,这里预留着收治病人的重要医疗机构。
全县最精干的医护人员不放年假,坚守岗位。康复中心暂停,县中医院配合高先生采购防疫治病的中草药,要拿出多种配方来。”
有人说武汉封城了,疫情不会到七里县来。
张慧板着脸说:“我是让你们作好准备,不能有侥幸心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疫情就是战场,我们都是兵,兵者为赢而战斗。”
台下再也没人吭声。
高先生带着闺女和驼子,对新冠肺炎作了深入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全民提高免疫力,以预防为主,中医配合西医科学治疗,初患者一旦高烧退下来,也就没有大事了。退烧药到处都是,不愁买不到。
高先生还提出,免疫力不是你有多壮实,而是抵抗力应该增强,有些人七老八十了,他免疫力强,就算染上了此病,喝几碗药汤,啥事没有了,有些人看似年纪轻轻,若一旦拖久了,也难治的。
不在疫区也没人当回事,驼子必须去一趟省城见他从未谋面的导师,还有个开旧书吧的高中同学王小明他也想去拜访拜访,桂子说早去早回,万一疫情蔓延,说不定都要上前线。
驼子吻了吻他的丫头,然后网购了到省城的高铁票。
驼子落脚的地方选在他的同学汪小明的书吧,一看这旧书吧名字“春雨斋”,让他感觉特别亲切。
跟他的“绿风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疫情比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猛烈,作为大都市的省城,也从最先的几例发展到几十例, 省城会不会封城,没人知道。
但上面要求各地严阵以待。
七里县如临大敌,卫健局成立了新冠疫情指挥部,由县医院牵头,把全县最好的医生集中起来,随时准备调用。
好像一夜之间,满城尽是戴口罩的蒙面人。
张慧局长开了一次重要的动员会议:“疫情说来就来,本次疫情不比以前,来得猛烈传播速度又快。个人防护很重要,我们每个医护人员都是兵,都要作好上前线打仗的准备。就算七里县没有疫情,但我们也要支援其它地方,现在中医药和康复医院正在全力以赴准备抗疫药品,各镇卫生院负责辖区居民的防疫和提高个人的免疫措施。”
作为康复医院的负责人,高先生和桂子都例行参加会议。其实高先生已经把治疗和防疫措施都交给了县医院,提高免疫力的中草药方子,也交给了指挥部。康复医院暂时停业,高先生和桂回倭冲过年。
凡是从湖北方向回来的人,都被隔离在酒店,而康复医院的床位,都是按照要求增添各种抢救设备设施。各病房点燃艾叶捻子,高先生说:“古人防疫就是采用的这个办法。”
省城已经封城了,驼子暂时回不来,他哭丧着脸给桂子打电话:“丫头啊,真的好想你,如今我是有脚无路。这该死的新冠疫情,把我困在了同学的书吧里,不让出门,好郁闷的。”
桂子关心他有没有住宿和吃喝,驼子说吃也有住也不愁,就是不晓得啥时解封。桂子让他淡定,保护好自己。
倭冲村家家户户都收到了政府发放的“健康包”。这是高先生的配方,每个人一天三顿饭,饭前半碗药汤。
过年的热闹不减当年,该放炮放炮,该祭祖的祭祖,只是不打麻将不扎堆了,村上的广播一再提醒,不走亲访友。
驼子的羊,桂子照常让它们早出晚归。猪肉涨价了,涨的离谱,从最先的每斤二十元涨到三十元,倭冲人要吃蒸羊肉,问驼子的羊卖不卖,桂子说不知道,就给驼子打电话。驼子说卖,随行就市嘛,自己去逮,让桂子称秤。
好像就在一天时间,驼子的几十头羊就被人买走了。
其实,山里人蹲在家里,互不串门,也没人戴口罩,隔着几丈远说话,相安无事。
但在这风声鹤唳的疫情岁月,人们总是神经绷紧,感冒发烧也会怕得要死。
最让人头疼的是,三条腿的二毛,这人不听招呼,跟人悄悄打麻将,头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发高烧,烧得说胡话。
他七十多岁的老娘吓得求菩萨保佑,找高先生拿药。
高先生给她一包药,再三叮嘱不要出门,喝了药就不要喝酒。
二毛早上喝药中午喝药,下午就退烧了,退烧后感觉不喝酒的日子难熬,就跟他的瞎眼爹喝酒,大碗的肉加大碗的酒,父子俩喝嗨了,又要吃醪糟汤圆,吃得太多,半夜三更睡不着,又吃水果又抽烟。
下半夜肚子又痛又胀,他的瞎眼爹出现了上吐下泻,还发高烧。
外面的寒风夹着雪花,二毛的娘又来敲高先生的门,说不得了了,她儿子和男人估计传染了新冠,要桂子帮她打120急救电话。
桂子忙说:“你老人家先回去,我们马上给他治疗,应该不是新冠肺炎哈。”
对二毛这一家子,桂子总想说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家三口人,两个吃低保,还有一个吃五保。本来他老汉的白内障,政府多次动员他去免费做手术,但他就是不愿意去。原因是,如果治好了白内障,他们家就吃不成低保了。
时间久了,二毛爹的双眼给废了,他就真的成了瞎子。
外面很冷,但桂子清楚,乡里乡亲的,她跟爹必须给他们治疗,如果真的拨打120急救电话,鉴于他们的高烧,倭冲就涉嫌疫情爆发地,整个村的人都将被隔离。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北风呜啦呜啦吹过来,往衣领里灌,高先生跟桂子拿着药,把手机电筒打开,一路走,感觉人在冰箱里游荡。
二毛家在大院子的东头,虽然不到三百米,但在寒冷的黑夜里,似乎很遥远。
桂子牵着爹,缩紧脖子,冷得上牙磕下牙。
进门的时候,桂子闻到一股臭味,差点发呕。
刚搬进来的新房子,客厅里简易沙发上,二毛跟他的瞎子爹歪歪歪地躺着,抱肚皮哼哼唧唧,吐了一地秽物。煤气灶哄哄地燃旺火,把这爷儿俩烤得如同关公一样的红脸膛。
二毛娘嘟哝着:“给他们打扫了又吐,吃不完就少吃点嘛。”
这房子是政府给他们家新盖的扶贫楼,通水通电还通煤气,有了煤气就不用烧柴取暖。
桂子把口罩戴端正,拿温度计给他们量体温。
高先生让二毛娘先在屋子里点燃艾叶做的药捻子。让他们吃了药丸,又亲自做糊米汤。
半碗米在锅里炒焦,再点火烧,铁锅轰地燃火,糊米烧成饼,一瓢水淋下去,火熄灭了,锅中咕嘟着黑泡泡,高先生又把灶心土敲一块丢进去。
一看体温,吓得桂子差点失声尖叫:天啦,高烧达近四十度,这敏感时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问二毛跟哪些人打麻将,二毛说都是倭冲的一群老人。桂子稍作宽心,幸好没有外地回来的人,排除染上疫情的可能。就把炉盘的火调小,同样对他们作了望闻问切。
话里有话:“今后最好不要暴饮暴食。”
二毛的老娘一听,就骂开了:“叫你们莫吃多了,偏不听,好像谁个跟你抢吃的。”
虽然吃了药,那二毛呻吟声不断,还说他就是染上了新冠病毒,嗓子眼冒烟起火,还很痛,痛得像吞刀片。
高先生很生气,就骂人:“新冠总得有传染源,你从哪里传染嘛,你这个瓜货。”
这样一顿骂,二毛就不敢叫唤了。
约莫半小时后,高先生熬好一碗带焦糊味的黑汤起锅了,让二毛和他的瞎眼爹喝下。
高先生留下药,叮嘱他们:“发一身汗,明天早上应该就好了。”
交代完毕,高先生跟闺女往家里走,寒气逼人打哆嗦,披一身寒风进门。小雨夹着雪花飞舞,桂子不断提醒爹:“抓紧我手,慢点走别摔跟斗。”
桂子给爹把电热毯打开,然后烧温水烫脚。
太累了,一缩进热烘烘的被窝里,桂子感觉进入了天堂,刷抖音新闻,武汉的疫情非常严重,有人说如同人间地狱。
全国各地的医生大量增援,部队去了,火神山开建方舱医院,氛异常紧张。作为医生,桂子又觉得没有自媒体说得那么严重。又问她的导师张凝香,张老师回复:“一半真一半假,要不了多久会压下疫情来的。”
真是天公不作美,倭冲从未有过的极寒天气,让很多人咳嗽发烧,甚至咽喉肿痛。半夜三更的,不断有人敲门求医,她老汉体弱,桂子有求必应,懒得穿羽绒服,干脆披着被子起床,再冷也要给人家配药,一再解释不是新冠病毒,作好防护和保暖措施,好好过年。如此一折腾,鸡打鸣了,她更睡不着,要是驼子在多好啊。
怕什么来什么,桂子正在迷迷糊糊中,爹也不断咳嗽,然后听见他起床找药的声音。
桂子又披着棉被起床,帮爹倒开水,摸他额头:“爹你也感冒了。”
高先生边咳嗽边开玩笑:“你老汉我虽然个头小,应该是铁打的身子骨,百毒不侵的,闺女乖乖睡觉哈。”
桂子又缩进被窝,把手机扔一边,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
风夹着雪花,呜啦呜啦响,竹林子里不时传来寒鸟哀鸣。
高先生咳嗽声减弱,恍惚间入梦,梦见莉娜笑着向他走来,然后一脸怨恨:“桂子本该留在省城,你偏要让她回这穷山恶水跟着你受苦。”
高先生说:“既然她学医了,跟我多学传统国医不好么?”
莉娜说:“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但孩子太苦了,如今成了野丫头。”
他看见她眼角绽放的泪花,心里一阵一阵难过,不忍直视,就拼命往家里跑,跑啊跑,跑的满头大汗,浑身如同着火一般。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梦。
外面已经大亮。
打电话的人是二毛,说他和他老汉的高烧退了,不是新冠病。高先生就骂他:“你龟儿子不要到处跑,如果真遇上了新冠,你娃儿不死会脱层皮。”
挂了电话,他这才发现自己汗湿了全身,鼻子通泰,感冒似乎好了。本想洗个澡,但外面太冷,干脆脱光内衣内裤,滚在另一边继续睡。
鞭炮声如洪水泛滥,轰隆轰隆炸响,高先生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防疫抗疫,都忘记了今天是除夕,该给过世的祖宗们烧纸钱,过年更应该有仪式感。
怕惊醒闺女,高先生换了一身厚厚的棉衣,打开门一看,山舞银蛇,树挂琼花,寒风刮得脸痛。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积雪。但一点也不影响人们过节,该挂灯笼的挂灯笼,该贴对联的贴对联,被雪葬的坟头,还是点燃了香蜡纸钱,冲天炮在云霄里炸响。
冰箱里有洗净的腊肉,高先生拿出来解冻,然后烧一锅开水,抓公鸡宰了拔毛,祭祖宗应该有鸡鸭鱼肉,缺一不可。
这样才有年味。
驼子在千里之外给桂子打视频电话:“丫头我想你。”
桂子说:“过年了,你多保重身体,我要起床帮老汉祭祖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