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子屁颠颠地跑回家,看到他的一只白色小羊羔正趴在桂子怀里,被淹得奄奄一息,桂子边给它擦满身的水,边对小羊小声说:“你这么乖,不许他们伤害你。”
高先生告诉驼子,这是一只掉队的羊,不小心掉进池塘里,半天爬不起来,是桂子救它上来。见桂子跟羊说话,驼子再不好意思说吃烤羊。促使驼子下定决心要赖着高先生给他治愈驼背的是,张慧局长带着她的下属到倭冲找高先生看咽喉炎。
张慧局长给高先生送了一份礼物,她找人专门给他定制了一套笔挺的灰色西装,虽然是童装,但高先生很高兴,从小到大都是三个兜的老式学生服。穿上张慧局长送的西装,又像戏台上的儿童演员,走路带风笑里无邪。
张慧局长的下属王俊才,身高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国字脸,浓眉大眼,说话好嗓门。曾经是县电视台的主播,其音质可跟央视新闻联播的大腕媲美。
因为患有咽炎,就是说他的喉咙上长了个肉疙瘩,先是找县医院治疗,打针吃药,做雾化吸入。一晃眼三个月,好像没有啥效果。
有人说,王主播你要好好治疗,弄不好整成食道癌。这下王俊才吓得睡不好吃不好,就跑到市里的三甲医院治,医生说做手术把息肉割了。他的一个女同学也是电视台主播,也是咽喉里长了息肉,割肉后难受得死去活来,美丽的嗓音也遭到了破坏,从此告别主播生涯。就告诫王俊才不要去割肉,还是保守治疗好。
王俊才不适宜再当主播,调进县卫生局当了一名科员,不久提拔当办公室副主任。听说美女局长的鼻炎治好了,就问她是哪里的名医治愈了她的顽固毛病。张慧局长拗不过,就带他来找高先生。
这王俊才人如其名,英俊有才华。据说有女朋友但还没结婚,他一看到桂子就眼睛发绿。多美丽的女孩啊,如同一幅端庄秀丽的仕女图。他加了桂子的微信,说这咽炎太难受了,得多多咨询美女医生。
桂子当然不会叫他们领导,依然叫张慧姐,王俊才比她大,就叫他王主播。
高先生开好药一再叮嘱:“服药期间,不可喝酒抽烟吃火锅。”
王俊才频频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看细腰婀娜的桂子。
王俊才是卫生局的领导,照说来桂子应该巴结他,没想到几次给桂子发微信,桂子总是冷若冰霜。第一次给她问候:“哈喽美女医生,吃了你开的药嗓子眼好多了。”
桂子回复:“连服半个月息肉自然消失。”
“哇塞美女医生真是女神。”
桂子不回信息。
第二次又给桂子发信息:“美女医生,我的咽炎彻底解决了,好开心。感谢你们为我解了多年的愁。”
桂子又回过去:“不客气。”
“美女医生,你好久进城了招呼一声,我做东请你客哈。”
桂子又不回他信息。
接连几次碰壁,王俊才觉得这乡下妞真不好对付。约莫半个月后,他亲自开着一辆黑色豪车找桂子治脚痛。
桂子问他脚为啥痛,王俊才先是说崴伤了很痛很痛,桂子给他作复位治疗,感觉不对劲。凭经验一推一拉,就知道他没有崴脚。嘴里不说但心里不爽。就顺着他的意愿说:“好了好了,这下肯定不得痛了。”
王俊才问多少钱,桂子说三百块。
临走前,王俊才问桂子:“我给你发信息,你咋个还不回我?”
桂子说:“忙着搬砖呗,没时间回。病了就来找我们。”
王俊才终于忍不住了,又夸桂子:“美女医生是我见过最有修养最漂亮的女生。”
桂子也不客气,就回敬他:“漂亮的女生都在抖音里,我只是一山野村姑。”
见王俊才没有走的意思,桂子就对驼子说:“正哥哥,来给我打下手,今天再熬制一种药,这是我跟我老汉新配制的药,你负责烧火,我负责看药汤成色。”
说着桂子就忙活去了,把王俊才晾在一边。
见没人理自己,王俊才尴尬一笑,就对桂子说,记得收费哈,我还有事先走了。
桂子说不送,然后对驼子说:“正哥哥,下次他再来治病,你动手哈。”
驼子就呵呵地笑。
桂子购回的特制不锈钢小型锅里,沸水翻滚着药片,驼子架一炉木柴,见火旺了些,又抽出一块,青烟几缕横飘,熏得桂子流泪。
桂子说,再抽一块微火熬。
驼子看见,在火膛边转悠的桂子,脸蛋红扑扑的,如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心说难怪那帅哥没病找病来求医,桂子实在是太美了,眸子闪烁着内在的美。
驼子问这药治啥子病,桂子说你猜?她的酒窝儿里满满都是的神秘。
驼子就不再问,他真的担心桂子被这个男人勾走,很多事情不会按照他的意志发展。俗话说正经女子怕赖皮汉,那种死缠烂打,口口声声说爱你一万年的男人,才是非常可怕的主儿。
驼子下决心要拗着高先生给他治愈驼背,只是差点给他下跪了,但他怕高先生冷着脸不理他,所以没下跪。
云从山那边压过来,怕是要下雨了。高先生把驼子和桂子叫到绿风斋,各自泡一杯好茶,一脸严肃:“我觉得我错了,不该把养颜丸外泄,所以惹了太多麻烦。今后不管谁要都不行,我装傻充愣。我也跟青青和你姑妈说了,她们保证不说是中药的作用,而是医院里做的整形手术。今后我们要全力以赴找到抗癌密码。”
桂子一听就兴奋不已:“我也认为应该双管齐下,既要在中草药里面提炼精华,还要从基因学着手。”
驼子淡定地说:“基因密码我来帮桂子找,我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课题。”
“好啊好啊,看来正哥哥不仅有天赋,还有眼光的。”桂子似乎告诫驼子,“这是探索,不要怕失败,还要耐得住寂寞。”
听桂子表扬他, 驼子两眼放光,再看看她秋波明媚的眼睛,还有醉人的酒窝儿,驼子就黯淡了神色。
突然一声长叹,然后自言自语:“不甘心,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打发着暗淡的日月,我想直起腰杆做事。”
桂子欲安慰他,被高先生抢过话头:“我理解你啊官正,现在要想伸直腰板,真的不容易,甚至不可能的。”
驼子哽咽着说,在整理小时候看过的小人书时,他看到一副熟悉的漫画,也是一个熟悉的笑话:一个郎中给驼子医病,把驼子夹在两块大木板中,绑牢了绳子,由俩壮汉峁着劲踩,驼子的腰踩直了……
高先生自顾抽烟不吭声,桂子看看手机,也没吭声,她想说什么,只动了动唇皮,但还是忍住了。
驼子说:“虽然是个笑话,但我却当真了,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油然而生,我想找高先生医治我的驼背。我相信你行,就算失败我也认了,哪怕我死了也想一试。”
桂子说:“哥们,这本身就是个笑话,不能当真的。”
驼子说:“我已经写好遗书了,如果我死了,没人找你们的。”
高先生跟桂子一脸惊诧,傻傻地看着驼子。
再看看绿风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白雾笼罩了山河,如针尖麦芒的小雨,伴着雾霭纷扬,树叶上吧嗒着粒粒水珠珠儿。
桂子与她的侏儒爹,为了打破这沉闷气氛,就讨论竹子,高先生说竹子也有很多药用价值,阴笋可以治大病的。
对于阴笋,驼子跟桂子都懂,是长不成林的笋子,但又不会死亡。
有鸟鸣声传来,婉转动听,在绿风斋上空盘旋。
高先生说,这鸟语太好听了。
桂子看看驼子:“正哥哥的嗓门才好听,愈来愈洪亮了,比明星唱得好听。”
驼子纠正道:“不是唱而是吼。”
“对的对的,你吼得大地颤抖,可以上星光大道的。”桂子说。
驼子还是不甘心,又开始央求高先生给他治驼背。高先生的脸就刷地冷若冰霜了,桂子倒不觉得惊诧,就在心里说:这样的病例文献上有过记录,但我没见到过怎样治疗。
高先生不喜抽烟卷,最爱吧嗒自家种的土烟,拿烟叶裹紧烟丝,一根一拃长的土烟裹好,再用舌尖上的唾液舔舐,然后塞进烟杆斗里,驼子忙给他打火点烟,高先生上下唇皮一吧嗒,呛人的烟雾从他的鼻子嘴里喷薄,模糊了娃娃脸。
桂子眨巴着亮灼的大眼睛,依然冲驼子浅笑,驼子的脸如炉膛里的炭火,不仅红,还冒着缕缕热气儿。
烟油在竹筒做的烟杆里呼噜着,高先生起身出门,回老宅子,夹了把落漆的带钩木柄大青布伞,回头对桂子说:“幺女,爸爸去趟山里,估计要过几天才回来。”
老爹的举动令桂子不解,但她不愿多问,老爹说去趟山里,估计是去看望他的百岁师父,那个尚健在的神秘老道。
驼子不敢看生如夏花的桂子,她的媚笑令他微醺,又如飞舞的刀子,一刀一刀扎在他心尖尖上,他感觉自己卑微如狗,狗是不配拥有爱情的。
素颜的桂子浅笑时,咧开小嘴露玉牙,红唇如风中玫瑰飞扬。驼子更不敢偷窥一眼她素裙紧裹的乳房,她笑时,高耸的乳房如一对兔子蹦跶。他眼前仿佛飞舞着清水滴流的大鱼,他的脸瞬间火烧火燎,突然逃也似地离去。
驼子弓一弯虾米似的身子,消失在小雨中,桂子心里一沉,忙喊:“小心雨淋感冒,小心摔跟斗。”
然,驼子却在细雨中亮开嗓门吼歌:“我最爱看你傻傻的笑,你的笑就是一片暖阳,融化我千年的冰霜……”
桂子一声轻叹:“这哥们,嗓门真好。可惜,可惜!”微信铃声响起,桂子一看是老爹的信息:“闺女,你多准备些松骨汤,过几天要用。”
桂子心里一阵兴奋:“老汉,你要给他弄驼背?”
高先生回复:“我也想赌一把。”
桂子有些担心:“万一失败呢?”
高先生说:“我担着,你不参与哈。”
桂子心里明白,她老汉总是每月进一趟深山,说他的师傅已经快一百一十岁了,他得去看看。他每去一趟都有收获,带回的药材,经过炮制后,哪些药治什么病,他都给桂子和驼子交待。尤其是养颜丸,找药找得很辛苦的,所以他不愿多配制。
桂子之所以反感王俊才,是因为她的一个高中同学也是学医的,考入太平镇医院当医生,王俊才以谈恋爱的名义,跟她好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跟县医院的另一个护士好上了。
桂子最恨的就是这类自以为是的花花公子,不以结婚为目的上床的人都是耍流氓,桂子这样认为。她羡慕彤彤的父母,那才是真爱啊,一辈子不离不弃。桂子从小就是倭冲一枝花,妈妈说好好念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爸爸说只有念书才能丰富自己的见识,才有丰富多彩的人生。
妈妈跟她说,你长大了有两种人不能找,一是富二代二是官二代,千万不要进豪门。
但倭冲人,亦或是城里人,都有一种拼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观念。
妈妈这样说有她的道理,桂子觉得自己又不缺钱花,凭什么要找这两类人?
高先生也说,闺女不要找富二代和官二代,在这盛世年华,要好好活着,精彩的人生全靠自己去创造。
虽然高先生是个侏儒,又偏安倭冲一隅,但他一点也不抱怨这个世道。闲暇之余,他看新闻联播,看央视四套的国际新闻,也在手机上看抖音,有时候还可以刷到外国的动荡视频,血淋淋的画面,就跟桂子和驼子说:“世界不太平,我们只是生活在一个太平的国度。所以我们应该在安逸的岁月里寻找治愈各种顽疾的密码。”
桂子凭感觉,她的侏儒父亲,一定在下一盘大棋。他说或不说,桂子懂,驼子也懂。他们三,才是下棋的高手,高手不言放弃,也不要言明,心有灵犀一点通。
桂子默默地祈祷着,她跟父亲早日治好驼子,让他直起腰杆走路,不要失败只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