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道观会就此沉寂。
玄地也打算在这无数不多的日子里歇一歇,但谁曾料先生走后,那陆家小郎君时常上山来,询问他有关武学运气的事。
因为陆小郎君的到来,道观也多了几分生气,玄地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笑意。
让玄地感到有些惊讶的,陆征已至及冠,早已过了练武的年纪,但在武学一道上,悟性却是一点不差,虽然说速度慢了一些,但许多问题都是一点就通。
玄地转念一想便也清楚了过来,毕竟先生的眼光从来都不差。
“道长,我学武真的很有天赋吗?”陆征有些好奇。
“天赋上佳。”
玄地接着说道:“可惜你进门太晚了,要不然照你这个岁数,估计也能成为这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陆征摇了摇头,说道:“可是道长,我学武是为了能运气行医救人,不是混江湖啊。”
玄地却是摇头说道:“入此江湖门,必受江湖苦,你往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陆征听的似懂非懂的,再追问下去玄地道长却也没说了,后来回家之后他就去问阿爹,阿爹听后似乎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但一样也没跟他解释是什么意思,只说道长所言不差。
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也怪不得别人,先生曾经就说过,他是赤子之心,总是要比别人笨一些,虽然他也不知道赤子之心是什么意思,但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自那往后,陆征便经常到山上来,有时候甚至会留在山上歇息。
玄地慢慢的也适应了他的存在,将陆征当做是弟子来传授。
在先生走后的一个冬天里。
陆征就曾说起想拜道长为师,但却被拒绝了。
那时候玄地道长告诉他说道:“陈先生曾教过你,贫道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但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贫道,贫道自当倾囊相授。”
陆征是郁闷的,说道:“可是先生没收我当徒弟。”
“没收也不行。”玄地说道。
陆征只得一叹,便再也没提这件事。
他照往常一般,每三日上一趟山来,跟玄地道长学运气,在山下的时候,他便整日温读医术。
先生给他的那本书,他到如今都还没有看完。
那可不单单是一本书。
每当他看正本的内容之后,书上的字就会变,变成另一本书。
有时候是药理,有时候是针法,有时候又是药方,书上的许多内容,都是他不曾见过,包括很多的疑难杂症在其中都有记述。
这也让陆征的医术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于是乎在第二年的春天。
阿爹便开始让他上手为病人诊脉。
效果出奇的好,有时候阿爹治不了的病,陆征却知道怎么治,一来二去,小神医的名头便在坊间传开了。
后来又有一些疑难杂症的病患上门求医,陆征也多了许多学习的机会,慢慢积累经验,逐渐有了成效。
不止是临溪坊,甚至连隔壁的几个坊镇都陆陆续续在说起这位小神医。
这一日,陆征照例去了流云观。
他手里提着一包药,这些是给道长带的,一些滋养的药。
“咳咳咳……”
自开年起,玄地的咳嗽便越发厉害了,甚至许多时候咳一场都好像要了他半条命一般。
玄地虚弱的说道:“贫道其实早就清楚自己时日不多了,你也别在贫道身上浪费这些药材了。”
“这药材不值几个钱的,道长你别心疼钱,赶紧喝了……”
“唉……”
陆征见他亲口喝下之后才算罢休。
一年三百多天,这药几乎都没有断过,也是因为陆征,玄地至少多了半年之久。
但在第二年入秋之际,一场冷风断绝了这一切。
这秋风来的猛烈。
玄地不慎被这冷风吹了一道之后便病倒在了床上。
当陆征再到山上来的时候,玄地道长已经奄奄一息了。
“阿征……”
玄地躺在床上,他的面容枯瘦,双目无神,已然到了尽头。
“道长!道长!”
陆征有些慌乱,说道:“道长你等着,我这就下山去拿药,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玄地伸出虚脱的手拦住了他。
“咳咳……”
他开口说道:“贫道…有话……跟你说。”
陆征双眸泛红,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除却先生以外,道长便是教他最多的人。
他其实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到来,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以至于到此刻才泣不成声。
“往后行医,切记,最好不要……”
“不要分文不取,但也不要,漫天要价……”
陆征红着眼点头道:“我记着了,我记着了。”
玄地轻轻点头,接着脸上却是露出释然的笑意。
“贫道还想……”
陆征凑到道长嘴边,问道:“想什么?”
玄地说话近乎是用尽全力。
“想吃……”
“桃。”
陆征听后连忙起身,焦急道:“我这就去买,这就去,道长你等着我,等着我!”
他起身冲出了门。
但一转头,却是顿在了原地。
入秋之际,那流云观中的桃树不知为何竟结出了一颗桃子。
是在玄地道长说出那句话时,便结出的桃子。
“沙沙。”
陆征走上前去,那桃树摇晃了一下,上面的桃子不偏不倚,落在了陆征的手中。
陆征心中大震,才可却没心思管这些,拿着桃子走进了屋去。
陆征用手挖下一块桃肉,送到了玄地的口中。
“道长……”
玄地下巴微动,他闭着双眸,却仍能看到他脸上的满足之色。
微风吹过……
吹起了七十余年的回忆。
这是他曾经最想吃的东西,到如今一样也是如此。
他的气息断绝,再无遗憾。
“道长!!”
陆征泣不成声,瘫在了那床前,哭的像一个十余岁的孩童。
灵溪观第二代观主玄地仙逝。
灵溪观的后山又多出了一座小山包,按照观主的生前吩咐的,一切从简,就葬在后山老观主下方一寸处。
陆征在那墓前跪了两天,不多不少,只因道长并未收他当弟子,再多跪一日,就是乱了规矩。
这件事埋在他的心地,久久难以忘怀。
对他而言,玄地道长是如先生一样尊敬的存在,先生指路,道长引路,才有了他这前本生,还有这一身医术。
但这也是最让他难过的事,就如他跪在道长坟前说的那句话:
“我治的了疑难杂症,救得了旁人救不了的人,但唯独救不回道长……”
这是医者的无奈,也是这千千万万人的无奈。
生老病死,已是人间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