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呼吸一顿，坚定道：“是。”
中午的太阳正在移位，一束光途经窗口，不偏不倚落在叶文的脸上，把她的面庞都勾出金线。
光从她的脸上也印进了潘孤雁眼中。
或许，万物的光源来自太阳。她是余外，落在心里的那束光，来自这个人。
“那……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潘孤雁吞吞吐吐地说着，“就是，我曾经……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个，角色。她很笨，很蠢，被人嘲笑，被人……欺负。”
“但是……”潘孤雁哽咽起来，“她从来，从来都不会还手。她会因为他们的恶行而愤怒，但她从来不会还手……”
话到此处，潘孤雁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她觉得，清师姐这么聪明，肯定会猜到所谓书中角色不过欲盖弥彰。
叶文却捧着她的脸，摆出认真的神色，耐心地问：“为什么呢？”
光的温度从脸开始，真的传到了心里，心好像在说“她是可以相信的”。
潘孤雁情不自禁回答了她：“有些时候，她想的是自己吵不过打不过就不要再让矛盾起，但更多时候，是一种无底线的宽容，一种无条件的原谅——他们不一定是故意为了伤害而伤害，只是不太懂得这样对别人的伤害多大，如果自己也以相同方式回击，是很没有意义的。以暴制暴不是她想看到的。”
“因为她认为，不懂得何为恶的人才会理所当然地作恶，知道别人会痛，以无聊为快乐。而她作为一个懂事的人就不该‘明知故犯’，让别人痛了。”
“那她有没有想过，别人不会有所谓的‘懂事’呢？”叶文问。
潘孤雁没有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神色，才回答说：“没有。她只想过或许下一次，下一次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所以有很多欺负她的人吗？”
“是……”
潘孤雁身上有种执拗的天真，完全可以相信，她这样的思想除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同类”，以及爱她的神明外，根本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那会开启一轮新的嘲笑。她也不能得到半分理解。
这种执拗的天真，过度相信美好甚至自我催眠的心理，一定会被当做异类，被绝大多数人冠以“蠢”名，或者一个很讽刺的称呼：“圣母”。不会有几个人真的去想，是因为她在应对恶意这一块儿所受教育的缺失，才会导致她如此。
善如果不加锋芒，也无势相护，必然招之灾祸。
叶文顿了半晌，长长叹气：“她认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暴制暴吗？”
潘孤雁面上浮现犹豫，眼睫颤动着，却迟迟没有作答。
叶文松开她，坐回了她对面，就像刚才上课那样面对面，而后轻点着书问：“喜欢故事吗？我给你讲一个来自西方国家的故事。”
潘孤雁听她的话，闻言连忙点头，擦去脸上的泪，端坐好了。
女人不疾不徐地开始，清风般的调调，声音依旧甘冽。
“在西方一个叫古希腊的地方，有一个神，叫宙斯，祂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第三代神王，统治世间万物，是至高无上的天神。”
“蛇族也归属祂的子民。但有这样一条蛇，常被人们践踏，这蛇一气之下就跑去找宙斯告状，想让宙斯为它主持公道。”
“宙斯却对他说：“你若咬了第一个践踏你的人，就不会再有第二个敢做这事的人了。”
潘孤雁怔住了。
“这则小故事叫做《宙斯与受气的蛇》，出自一本叫做《伊索寓言》的书，”叶文继续循循善诱，“这则故事说明，能抵抗住第一个侵略者，其他的侵略者就会望而却步，不敢来犯。”
“这是教导人，要懂得自卫。只有你成功击退第一个敌人，才不会那么快出现第二个敌人，甚至第三个第四个。”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并不是以暴制暴，面对不懂得考虑他人感受的人，这是最好的办法。能让他知道，他伤害了你，且这伤害使人无法忍受，是一种巨大的冒犯。”
“只有你这样做了，他才会有所收敛。反之……你也知道。”
按理来说，自卫和回击都是人的本能，不需要靠教，潘孤雁的样子……叶文也不太明白到底是后天环境导致，让她给了自己不能正常应对这个世界的思考方式，还是她本就独一无二。
但不论如何，要在这个世界存活，绝对不能再抱着这样的思维。
潘孤雁没有对这些话产生抗拒，湿漉漉的眼睛看叶文时只有满满的感激。像只终于被收留的流浪狗。
和叶文想的不一样，其实这个孩子很聪明很聪明，也并不是单纯的执拗的天真。她所讲的很多道理，潘孤雁心里都有想过，但她就是下不了决心让自己改变。
行走在这个近乎冷漠的世界，她的心里原本很多迷茫，所见前路是一片迷雾，她缺了一盏愿意为她指路的灯。
现在灯来了，勇气也有了，想要蜕变的想法变成一只鸟，展翅高飞了。
槐仙镇。
秋霜自己找不着叶霄，只好御起锤子把离开到半路的陈伯山给揪了来，人命关天，陈伯山虽然不满，也只好帮忙。
但，他们那是把能想的招数都想遍了，也没有摸到失踪叶霄的踪迹。
县太爷知道了有位仙君因为帮忙协助调查柳国纲一案，失踪了，急的也是派出人马去各家各户搜。
陈伯山这边，足足把柳宅门口搜寻数十遍才摸到了那么一丁点儿妖气，但因为那妖气太过怪异，就是那么一团火焰似的红，他也判断不出这属于哪种妖，只能拿了个宝物把那个妖气罩在里头。
“妖怪的具体实力判断不出，但不会太强。至少你我二人应付得了。但隐匿行踪的把戏着实过人。”
秋霜扛着八十锤没有离手，也不管满大街的人看她的目光多么惊恐，就一副只要妖怪出现她必捶死其的模样。
陈伯山指了指前面的小破庙，也就是叶霄之前带秋霜来过的“家”：“镇上也就这个地方还没有看过了……不过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还要搜吗？”
秋霜叹气：“要是有妖在里面，怎么会闻不到气味？”
陈伯山点头：“也是，那叶道友……”
“他们不是会隐匿行踪吗？所以才要出其不意呀！啊呔！”秋霜看着门上那个大洞后隐隐闪烁的黑影，突然右提锤左提“盾牌”，暴喝一声腾空而起。
被揪着后领突然升空，被迫回顾体修之可怕的陈伯山都懵了，秋霜一锤下去，拿他挡身前防御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狂吹笛子，让音符在身前挡住妖怪发动的攻击。
倒下的门后，只有两个贴在一起，举着热乎烤红薯，似乎还在瑟瑟发抖的老鼠妖。
其中一个颤颤巍巍举起红薯，和人别无二致的脸上透着一种分外纯净的天真，那抹天真甚至盖过了惧色，他动了动耳朵，露出讨好的笑来：“你们……是要吃烤红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