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吟微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着眼前的景致。
外头的雨声逐渐停了，树叶上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如同奏起了一首曼妙的歌，屋檐下长着一丛茂盛的芍药，花朵上的雨珠莹莹的放着光芒，花朵的色泽更艳了。
周围有淡淡的花香，还有芭蕉叶和竹叶的清香。
她们二人正当花季，谈论的话题却是杀人，顾吟微觉得，这个话题太不应景。
“二姐姐，不愿意说就算了，雨也停了，妹妹这就告辞。”
楚楚站在顾吟微身后，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道：“二小姐，三小姐好像很失望。”
“失望就失望吧，萧凤雨又岂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对付她得从长计议。”
楚楚已经看明白了顾吟微的用意，她布下这个局，一是为解决陈婆子和钟白石，二是为了向顾夫人发起挑战。
只是不知道二小姐留了怎样的后手，又有什么怎样的手段，过去的二小姐心思纯净，楚楚一猜就能猜中她的心思，现在的二小姐云山雾罩，像是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也捉摸不透。
次日清晨，顾映霞又来找了顾吟微几次，想知道顾吟微到底有什么安排，顾吟微却说，她什么安排也没有，顾映霞悻悻的走了。
顾慎之是太阳落山前回来的，他一回来就有耳报神给他报信，钟白石进入夫人内院，给夫人修花墙的事情被他知道，顾慎之并没有找顾夫人对质，而是将府中知道内情的下人全都发卖了，还说要抬扁桃当姨娘。
顾倾容还想带扁桃这个军师进宫，哪里肯把扁桃给顾慎之，为此和顾慎之大闹了一场。
顾倾容据理力争要留住扁桃，而顾慎之经常外出奔波身边需要一个贤内助，扁桃恰好是个合适的人选，顾慎之选择扁桃当姨娘，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扁桃年纪越大，长得越像先夫人。
顾倾容据理力争，甚至还把刀架在自己脸上，扬言，顾慎之不留下扁桃，她就划破自己的脸，顾慎之为此非常寒心。
如今她们母女和顾慎之的隔阂越来越大了，顾映霞又是送茶又是送点心的，顾慎之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有个被忽视的小女儿。
“你比你两个姐姐懂事。”
顾映霞笑容很纯净，“女儿愿意为父亲分忧。”
顾慎之认真的打量起顾映霞来，而后摇了摇头。
“你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
顾映霞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离开顾慎之书房后，顾映霞边走边嘀咕，“明明是你偏心，不肯把留给大姐姐的人脉和资源给我，却埋怨我不够漂亮，还说我不够聪明，根本就是瞎说，我才是三个女儿中最聪明的。”
阿青好生相劝，劝她不要哭。
“小姐，明儿就是参选的日子了，哭花了眼睛可不好。”
“我才没哭，这个家谁也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这个家。”
漆黑的屋檐下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提着灯笼。
“啧啧，三妹妹说这话，我可就要伤心了，我明明是这个家，最在乎三妹妹的人。”
“你在乎我，那你想个办法让顾倾容落选。”
“这个我做不到。”
“那你让我初选时就一鸣惊人。”
“这个我也做不到。”
“这么点小要求，你都做不到，你还好意思说在乎我。”
哼！”
顾映霞从鼻孔中发出一个单音，扭头就走。
顾吟微回到卧房，她抬起手臂绘制符文，尝试了好几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贴身服侍的丫鬟只有楚楚对她最忠心，明日她肯定要带楚楚一同去参选，顾映霞会带阿青，而顾倾容会带扁桃。
她身边的可用之人也只有楚楚，此前她一共画了三张符，一张雷炎符，一张招阴符，一张寒冰符，现如今三张符文已碎。
如果早知道未来半年都不能画符，她肯定不会用招雷符劈钟婆子的，应该留着劈顾夫人。
然而后悔根本没有用。
现在只能等了，她以前看原着的时候，发现书中描写过顾夫人的童年，她童年时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堂哥。
这位堂哥住在离宜州不远的冀州，顾吟微已经派然找到了这人，估计再有个三五天，顾夫人就能和年少时的堂哥相见了。
现在只能赌一把了，赌顾夫人会犯错。
只要她犯了错，顾夫人就会被顾慎之休掉，这样顾慎之部署的一切，才会落到顾映霞身上。
宜州城负责接应秀女的桥子，早早的就落在顾家门口，三顶小轿，轿身饰有淡黄色的绸缎，抬轿的仆人前后各两名。
顾倾容有些不开心，父亲到底是个尚书，怎么着也得来得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吧，这样的四人抬的小轿子忒寒酸。
顾映霞却找到属于自己的轿子快速坐了进去，这个家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顾吟微也坐进轿子里，楚楚和阿青分别站在轿子外边，小姐坐轿子，丫鬟走路。
顾慎之出来时候，其中两个女儿已经上轿，他本想同顾倾容说说话，可厚重的轿帘阻挡着他的视线。
家里一下子走了三个女儿，顾家东西两所院子空落落的，顾夫人的心也跟着空了。
顾慎之回顾府住了几天又，出门办事儿去了，整个顾家就剩下顾夫人一人。
嫁给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顾夫人的怨气，足够填满顾府的池塘。
还好有个旧相识来看她，顾夫人总算舒展开眉头。
顾家三姐妹一路坐着小轿，到了宜州城最高的一座楼，这座高楼叫做栖凤楼，楼高百尺，第一层检验秀女身体是否健康。
一位拿着戒尺的嬷嬷吩咐秀女们站成一排，秀女们张开双手活动指关节，嬷嬷逐个检查秀女的手指是否有残缺。
而后吩咐秀女们张开嘴检查牙齿，接着又让秀女转动眼珠检查视力。
然后是量身高和腰围，接着丫鬟们端上凳子，秀女们脱下鞋袜，由嬷嬷们检查秀女的脚掌和脚趾。
第二层检查体态和身段，秀女们排成一排来来回回的走，这一关主要筛选有体味和四肢不协调的人。
第三层楼考察谈吐和字迹，能从第一层到达第三层的人并不多，能到达四层和第五层的人就更少了。
顾倾容是顾家三姐妹中，唯一到达第五层楼的人。
她和几个贵女们说说笑笑，那样亲昵的模样，比与顾吟微和顾映霞相处时还要友好，仿佛她与这些贵女才是亲姐妹，而她看顾吟微和顾映霞的眼神，不过和看扁桃的眼神一样。
宜州城的初选，顾吟微从五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前三甲。
这五百参选的秀女中，不乏容貌绮丽，身段婀娜的人，可她们居然落选了，这让顾吟微很不解，反倒有一些相貌普通的的女子入选。
顾映霞为她解惑：“选秀选的不仅仅是样貌身段，还有家世门第，赵姑娘生得不差，可惜她父兄为官无门，她注定无法入选。”
顾吟微道：“你好像知道很多选秀的内幕。”
顾映霞却突然感伤起来，“如今我们头顶的这一轮月，便是千年前的月亮，我们这些千年后的人，其实和千年以前的人，没有什么分别。”
顾吟微凝视着月亮，“古月照今人，不知这一轮月，照见过多少如你我一样的人。”
“秀女最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命，其次是皇上的宠爱，哪有那么多功夫关心月亮。”
顾映霞翻了个身，已睡着多时。
顾吟微推开窗，这些日子她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朝着窗外伸出手，月光散发出的一缕月魄被她吸入手掌中，她脸上的黄气顿时消散，全身上下像是披上一层月光。
夜晚很快过去，顾吟微和顾映霞共乘一辆马车，顾映霞一起床就盯着顾吟微看。
“你瞧什么？”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皮肤细腻白净，黑眼圈也没有了，你明明昨天睡得比我晚。”
“心情一好，皮肤自然就好了。”
“当真？你莫不是认识了世外高人，却偷偷瞒着不告诉我。”
“你以为外头的嬷嬷和护卫是吃素的。”
“也对，你不可能认识高人。”
众秀女达到驿站时，嬷嬷安排秀女们用午膳，顾倾容与顾吟微打了个照面，顾倾容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了许久。
心中暗自嘀咕，顾吟微怎么一夜之间美了这么多。
顾吟微没有多停留，用完午膳后继续回到马车中看书，顾映霞信了顾吟微的胡话，以为多睡觉心情好就能拥有好皮肤，所以她几乎一路上都在睡觉。
马车晃晃悠悠，前头有禁军开路，两旁有配刀侍卫随护，队伍后头跟着十二个着铁衣的人，这些人勒缰绳的动作分毫不差，腰上都佩戴着一把锃亮的钢刀。
他们分工明确，四人观察眺望观察草丛和山岗，四人负责倾听周围人的动静，剩下四人一手按绳，一手按刀，随时准备出手。
这十二人骑着青骢马，五人一排，五匹马同时奔跑，发出的马蹄声却只有一声。
顾吟微头上戴着兜帽，她轻轻掀开掀开车帘一角往后看去，其中一匹马儿的视线与顾吟微交汇，顾吟微直勾勾的看着马，马儿急忙转过头去，神情惊恐，显得十分胆怯。
顾吟微放下车帘，闭上眼睛假寐。
楚楚轻轻给顾吟微盖上毡毯，顾吟微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二刻，小姐再多休息会儿，明儿到了栖凤阁，掌事嬷嬷会给各位小姐们授课，可有得忙呢。”
顾吟微闻言闭上眼睛，楚楚与阿青笑声交谈，“楚楚，你说咱们家三位小姐，能分到一块儿不？”
“我可说不准，到时候看吧。倘或真分到一起，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是知根知底的人，倘或和别人分到一起，那才不美呢。”
顾映霞已经醒了，她的小嘴一开一合讲述着自己听来的新鲜事儿，阿青默默给她剥葵花籽，楚楚给她煮茶。
她时而呷一口茶，时而吃一口瓜子，趁着吃东西的间隙，高谈阔论。
“此次入选的秀女一共有五十多名，有些已经得了品阶，御史大夫的孙女谷梦君为宜妃，户部尚书的女儿韦霜晓为珍妃，漕运总督的女儿木欣然为木昭仪，禁军都督的女儿西娇语为西嫔。”
“她们这些人已经及笄了，所以早早就进宫去了，咱们这些人年纪不够，只能待在栖凤阁。”
“如今，皇后出自秋家，据说是秋家的大小姐秋玉影，新皇还是储君的时候，秋玉影便是太子妃，如今新帝荣登大宝座，秋玉影也从太子妃成了皇后。
“新皇尚在潜邸时，还有三位侧妃，如今这三位侧妃都得了晋封，韦侧妃被封做宜妃，王侧妃被封做谨妃，木侧妃被封做皇贵妃。”
“以前人人瞧不上木欣然，殊不知人家后来居上，直接成了皇贵妃。”
“我就喜欢看打脸的戏码，等进宫后，我一定要和皇贵妃当朋友。”
“一厢情愿，曲意逢迎，算不上真朋友。”
“那算啥？”
“顶多算个狗腿子。”
“你……你敢骂我狗腿子，我掐死你。”
“说两句实话，你就受不了，以后深宫的路，你如何走得稳妥？”
顾映霞抱着顾吟微的手臂撒娇：“我不怕，我有二姐姐在身边，我是好人，我不做坏事，也不会去害人。如果别人来害我，我就掐死她们，倘或我与人对战落了下风，我找二姐姐帮忙，二姐姐引来天雷劈死她们。”
“好，谁要是欺负我们家三妹妹，我就唤天雷劈死谁。”
两人贴在一起笑成一团，顾倾容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笑脸，她额头上贴着花钿，眉毛化成柳叶状，脸上涂着新制的胭脂，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顾映霞看见顾倾容来了，立刻理理衣襟，坐姿端正，表情森严。
“我竟不知，三妹妹和妹妹这样要好。”
顾映霞不答反问道：“大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常言道，长姐如母，出门在外远离双亲，我自然要多照看两位妹妹，今儿是宁荷玉小姐的生辰，我来拿贺礼。”
“大姐姐请回，我与二姐姐并没有准备贺礼。”
“什么？这样大的事，你们居然事前毫无准备？”
顾映霞的手缓缓抬起来，随后往茶几上轻轻敲了两下，“送礼和应酬，对你来说是大事，对我来说是闲事。”
“宁荷玉的名字，我今日头一回听你提起，我与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给她送礼，我的生辰也快到了，怎么不见她来给我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