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萧轶欣顿时脑子中一片混乱，怎么又说到杀了她这里来了？这和她预料之中的剧本不一样啊！
萧轶欣还没来得及问话，骸骨暴君就已经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先别激动，听我慢慢说下去，这段记忆，可算是尘封好久了。能找个人倾诉，倒也是少有的事情。”
萧轶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而路西法与那巨兽却是眼色连变，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骸骨暴君会和人倾诉？这已经不能用少见来形容了，只能说是完全不曾有过。
路西法还好说，他是跟随死神行走人间的，从骸骨暴君接受试炼的那一刻，他才认识骸骨暴君。也就是说，路西法和骸骨暴君认识的时间并不是很久。
但相比之下，巨兽可就完全不是这样的啊！他和骸骨暴君少说也认识了数百个年头，这期间，除了骸骨暴君偶尔会去和树语者唠叨两句，恐怕连一个和骸骨暴君说的上话的人都没有。而且，他和树语者也没什么好说的啊！在巨兽的认知里，除了已故的恶魔鬼将瑟顿迪，知道骸骨暴君过往的秘密的，就只有一个死亡化身加索了啊！
而死亡化身加索，据说是骸骨暴君当年才成为丧尸不久，就和骸骨暴君同行了的。在加索作战负伤死去几年之后，骸骨暴君拼尽所有力量，复活了死亡化身加索，这才有了今天那实力无比恐怖的死亡化身。他们所经历的岁月，简直可以用漫长至极来形容。
萧轶欣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骸骨暴君点了点头：“我虽为骸骨暴君，但也并非生来即为丧尸，我同样曾经活着。我曾经名为赫李冬，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失败的人。我活着的时候的经历，对我而言，从来没有多少好事。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一句话：”
“‘孩子，你知道怀念是什么吗？’”
那时候的赫李冬还小，只是站在嬷嬷的病床前嚎啕。
“别哭了。”嬷嬷伸出了一只枯黄的手，替赫李冬拭去了眼泪。“嬷嬷永远都不会离开，永远不会离开你。”
“可是，他们说，你就要死了。”
“嗨，孩子，别听他们的鬼话。”嬷嬷用袖脚偷偷抹了一下眼眶里晶莹的液体。“嬷嬷不会死，嬷嬷要一直守在你身边。你知道怀念是什么吗？”她用略略颤抖的嗓音将最开始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知道吗？”
“不知道。”赫李冬一边啜泣，一边擦眼泪。
“很快你就会知道啦。嬷嬷很快就要成为怀念了，成了怀念之后，嬷嬷更要看着你好好长大呀。等变成怀念后，嬷嬷马上就来找你，陪你玩你最爱的捉迷藏，好么？”
“怀念，是什么？”
嬷嬷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回答，只是讪讪的一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去吧，找爸爸妈妈去吧，他们会告诉你的。哦，对了，还有——”嬷嬷咳嗽了两声，为洁白的床单染上了朱红。“嬷嬷爱你。”
赫李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个死灰色的下午的。他只知道自己在那块冰冷坚硬的长方形石碑前一片木然，他的眼神漫无目的的飘着，似乎下一刻就能看到“怀念”。但很可惜：
嬷嬷食言了。
他满脑袋都是这句话。就连坐着车回家时都在埋怨着嬷嬷的不守信用。这种坏脾气在回家之后，在他坐在床上，等着嬷嬷来找他，来陪他捉迷藏的时候，被他的父亲点燃：“嬷嬷死了。”
他几乎是惊怒交加：“你说谎！嬷嬷没有死！她现在还在大院里，和别人说话呢！”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赫李冬倔强的道：“不是我认为，是我知道。”
突然，就像是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赫李冬就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心灵的痛楚化为汹涌的泪水，霎时决堤——这就是怀念吗？原来这就是怀念！
赫李冬彻底恐惧上了怀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避开它。
“而现在，我想。这种东西又一次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击中了我。”骸骨暴君叹了口气，看向萧轶欣：“而这，便是你的罪责。”
“我？！”萧轶欣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然后半是开玩笑半是缓解尴尬地道：“你……你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我可是有男朋友的哦！”
这话说出来，还不等骸骨暴君做出什么回应，萧轶欣的俏脸便已是一片通红。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焦急的挥了挥手臂：“不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有点着急，对，我就是有点急！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而已。”
“我明白。”骸骨暴君的话语十分平静。
萧轶欣突然感受到了几分怪异，她看向那两束视线投来的方向：正是路西法和巨兽。她皱了皱眉，突然反应了过来，或许，骸骨暴君那臭名昭着，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他的的确确是个没有人道的恶魔。之所以萧轶欣对此毫无察觉，仅仅是因为，骸骨暴君在她面前，总是充满耐心——以及一种令人战栗和难以接受的宠爱的意味。
希尔看了萧轶欣一眼，自然知道萧轶欣此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如果继续问下去，很可能会让骸骨暴君陷入回忆中，继而影响到骸骨暴君本人的情绪。这对于萧轶欣和希尔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就这么缄默不语，骸骨暴君未必不会继续说下去——但你又能怎么做？阻止他？
或许萧轶欣办得到，但这未免有些无稽。
“怎么样？平静下来了么？如果平静下来了，我就开始讲了。”骸骨暴君又道。
萧轶欣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绝不是借口，但也不确定是否现实。”骸骨暴君如是说道。
萧轶欣一愣，这是什么意思？而骸骨暴君显然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自说了下去。也可能，骸骨暴君并不是自顾自，而是急于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名叫赫琴。”
“赫——这是个很少见的姓，甚至说，在整个黎国，根本没有这样的姓。但不论怎么说，我们家的人的的确确祖祖辈辈都是这个姓。这也直接导致了我们在任何地方都遭受奇怪的目光。而似乎我们的父母也很讨厌这个姓，所以经常对我和赫琴不好。拳打脚踢，攻击谩骂——抱歉，我只能用这种词来形容，我早已不将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
“所以你才这么失败。”萧轶欣道。
骸骨暴君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同意萧轶欣的说法：“所以我才第一时间脱离了他们。只可惜，天意弄人，我并没有什么大机遇，没能够真正的成功。途中原先有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却被我一个同学的恶意抄袭终结了。没办法，只能说是，交友不慎么？”说到这里，骸骨暴君自己无奈地笑了笑。
“在那之后，我几乎失去了所有，再一次跌入了深渊。我的公司被逼出售，我的账户存款冻结——因为我早已负债累累。我失去了房屋，失去了金钱。但我也相应的得到了些东西，我终于摆脱了那些酒肉朋友，终于摆脱了那个为了钱而成为我妻子的那个女人。我终于，孑然一身。”
萧轶欣有些讷讷的点了点头，看着骸骨暴君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这个男人经历过的，一定很多吧。
希尔却在这个时候问了个问题：“你孑然一身？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么？”
希尔话一说完，立刻后悔了。这话听着怎么就怪怪的呢？
“是啊，我也挺想和我妹妹相濡以沫的，不过嘛……我当然没那个资格。她那段时间经常来找我，安慰我，但我越发不敢面对她。我开始关上门不愿见她，开始逃避，开始关掉手机，独自一人在人行天桥或者高楼大厦的顶楼看下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骸骨暴君补充了一句：“其实我挺想去顶楼一跃而下，但现实不比小说，不是玄幻，也没有奇迹。没有那栋高楼会没事打开楼顶的门，更何况还是在允许我这么一个人随意进入的高楼大厦。”
“我慢慢厌倦了这种重复的日子。”
“‘人性所致’，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驾车驶向荒郊野外，企图寻死。”
骸骨暴君双手托天，那巨大到极致的骷髅手掌往上一托，真就有种托天之意。那朦胧混沌的黑暗被这双手一托，似乎都被推开，那惨白的骷髅手掌融入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中，鳞次栉比。
骸骨暴君耸了耸肩，就像是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无奈一样：“我明白，我生前的的确确是个废物。但实际意义上来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块雕花璞玉令牌，便是我亡灵生涯的起点，我当时以为那是上天对我的玩弄，觉得，我这种废物，我这种弱者，就连寻死的权力都已经完全丧失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逐渐习惯，开始逐渐时来运转——我不信神，但亲眼见过之后，难免会产生向往。我开始认同我最开始成为丧尸一类时完全否定的那个想法：赫李冬，即便你变成这个模样，依旧不会成功，依旧一无是处。”
“我开始颠倒黑白，不分善恶的去随心所欲的斩杀所有看不上眼的人。这无疑成为了我的欢乐。当然，我心中还是有顾忌的，我依旧存有理智，依旧有着冷静的计划。”
骸骨暴君顿了顿，道：“但这一切都被你，和赫琴一块，打破了。”
我？
萧轶欣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她感到，骸骨暴君看着她的那双黑暗眼瞳中，闪起了无与伦比的愤怒和憎恶，而这是前所未有过的。
“她来找我，来到了骸骨界，而且还找到了我，认出了当时已经身为亡灵的我。”骸骨暴君的双眼虽然早已经化为了黑暗的流光，但萧轶欣却清楚的看到那黑暗流光之中，也闪动着几分像是泪光，又像是无神空洞的反射的光彩。“我和她相认，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我想，她终究是人类，应该在人类的地方呆着。我让她去了人类的国家，并祝福她，命令她的男友保护好她——我原以为并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这只是我对于骸骨界历史的不了解所致的愚蠢。我根本不知道，我身为一个拥有智慧的丧尸意味着什么。”
“那帮混蛋……他们伤不到我，于是便对我的妹妹赫琴出手了。”
“他们把赫琴的头，当作是旗帜上的花纹，胜利的战利品一样，悬挂在城门口——他们知道那座城市是我下一个进攻的目标。我想他们是想要用这个手段击溃我的灵魂，摧垮我的意志，影响我的情绪，以此拿下这一战的胜利——这可是他们兵力集结巨大的一次。在这一战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一次拿得出这样像样的兵力了。”
萧轶欣吞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问道：“那，这场战争谁赢谁输？还有，这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骸骨暴君轻叹一声。“战争的结果，是我赢了。的确如他们所料，那悬挂在城门上的头颅和遭受了极其龌龊的对待的尸体击溃了我的意志，但也让怒火烧光了我的理智。埋葬之镰就像是华美的黑色月牙一般，闪烁，闪烁，闪烁，切开了我身边所有的光明，最终化为满月一般的存在——整个战场上不再剩下一个敌人，至此方休。”
“但我不会从那痛苦和怒火中再醒过来了。”骸骨暴君几乎是无神的道。“我本尝试复活赫琴，可失败了——灵魂已经转世投胎，不可能逆转了。就连加索，我都成功复活……因为他信任我，他知道我会救他。如果这算得上救的话。”
“那，你妹妹实际上并不信任你？”萧轶欣试探着问道。
“这就要问你了，那株天雨曼陀罗华，我原本打算给你，只是条件不允许，只得给了金白。”
骸骨暴君重重地道：“你，萧轶欣，就是我的妹妹，赫琴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