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别院新来一位花魁娘子,姓许,芳名悠然,诗词,书画,丝竹,琴舞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开馆未足一月,坊间便有‘西京十年第一’之称了。”
“今儿本公子就带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才貌无双,艳慧全城......”
“自古名妓如名将,不破楼兰终不还,诶,咱们是那种贪花好色之徒么?”
“难道不是么?”
“呸,你可知圣人有云,知好色则慕少艾,这其中的尺度,把握好了叫有品,把握不好它就是下作,你们觉得呢?”
“是,是,圣人之言不可违也。”
“走吧走吧,你俩装腔作势作的样子真无聊,檫檫嘴角的口水先。”
......
乘着酒兴,几人勾肩搭背朝胭脂河北岸走去。
其时李唐遗风依然,大周朝文风自然开化至极,逛青楼,访名妓倒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元漳一边走,一边向大家科普这云韶阁的的历史渊源来。
事实上,云韶阁另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称呼,教坊司。
教坊司隶教礼部管理,原是职掌雅乐,负责外廷演出的机构,招募了大批出演歌舞和散乐的女子。
只是到了后来,随着宫廷乐舞走向开放,不少“爱好文艺”的王公贵族,官宦士子,私下里找坊中一些声色俱佳的姑娘,弄文舞墨,抚琴品萧,作了些深入浅出的文学探讨和交流。
后来这种“探讨和交流”逐渐成为了一种文化时尚。
再后来,教坊司顺势而为,开设了独家经营的官办青楼。
这事儿若在暗中也就罢了,一旦摆上明面,顿时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反思运动。
在朝中一班道德圣人们的眼中,大周朝的官绅士子们,本来大都有希望成为圣贤的,只可惜全被这样的地方,这里的姑娘给带歪了。
所谓斯文扫地,礼崩乐坏,何其悲哉!
于是,在这批人几近疯狂的施压下,前朝文宗皇帝时期,开始规定官员上班时间,公费宴请,或着官服者不得逛青楼,否则将被御史台请去喝茶。
同时将教坊司改了个极文雅的名字:“云韶阁”,并一直保留了下来。
只是后来的人还是习惯叫它教坊司。
或许在人们心中。“教坊司”这三个字,本身就蕴含了一种不可描述,不可思量的独特魅力。
这样一来,道德圣人们的泣血苦谏,非但没有唤起士子们作圣贤的信念。青楼押妓,呤诗作对,反倒成了他们之中一件极风雅的事。
......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原来我们要去的地儿,竟是文青与名媛荟萃的文化圣地啊。
卢长安心中仅有的一点儿负罪感顿时消于无形,他决定将此当作一次文化朝圣行动,或者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文化苦旅。
沿河向西走了三条街,人流也明显少了许多。
岸边杨柳堆烟,花团锦簇,远远便可看见一片青瓦白墙的院落,掩映其间。
走得近来,只见门额上书“云韶别院”四个字。
作为高端娱乐场所之翘楚,教坊司的规模相当大,旗下的姑娘也很多,但也只有最顶尖的花魁娘子,才有资格住在这个别院里,单独居馆迎客。
当然,能踏足此地的人,一般也只有三种,官员,富贾和有名望的士子。
权力,金钱,才华。
这岂非是大多数人心中,男人最理想的三种品质。
熟客就是熟客,一看见元漳,候在门外的小厮赶紧迎上来,恭恭敬敬将他们引入院中。
庭院深深深几许。
院里共有二层阁楼八栋,分别以“淡烟”,“轻粉”,“重泽”,“来宾”等雅词来命名。
楼中分住着八位色艺出众的花魁娘子。
楼前楼后,遍种花草,池中游鱼蹁跹,左右几块大小错落的怪石景观,显得甚为雅致。
时有笑声与丝竹声从楼里隐隐传来。
曲径通幽,绕过好几幢楼阁,卢长安他们来到稍里处,一栋叫做“漫花馆”的小楼,
一楼的雅室便是新晋花魁娘子许悠然会客之处。
走进室内,只见左侧立着一扇六曲连环素屏,清漆断纹木,淡金色的帛面,面上没有常见的人物,山水,鸟兽图画,唯题小诗一行。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此时加上宁轲他们四人,屋内一共有十一位客人,皆面对屏风围坐,每人面前设矮几一张,几碟精美的点心,一套羊脂玉雕的酒具,莹莹生辉。
入门先喝酒,喝酒先付五两银子的花茶费。
这已足够西京城普通人家两三月的开销了。
一名模样乖巧的婢子托着一个水晶盘子,婷婷袅袅地走来,弯腰福了一福。
元漳抢先付了四个人的银子。
据说有些胸无点墨,偏又多金的客人,会将一个装有金银珠玉的香囊放入盘中,一掷千金,就盼美人另开方便之门,得以一亲芳泽。
好在婢子一圈走下来,盘中倒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卢长安心头暗自嘘了一口气:看来主人清高,来的客人层次也不低。
诶,我怎会生出如此念头呢......嗯,可见本公子还是保持了一贯的道德水准呵!
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四处打量起来。
小轩垂纱帘,更设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满满都是艺术气息。
这同前世影视中看到的纸醉金迷,好像不大一样也。
未免太,太文艺了吧......
他们的左侧,是三个身穿锦袍中年人,环佩俨然,威仪中自有儒雅之气,想必自有官家身份,不知单为饮酒寻欢,还是为谈事而来。
右侧是四个比他们年龄稍长的读书人。
当然也是有钱的读书人,虽然他们都穿着标志性的青衿儒袍,质地,剪裁,做工却是肉眼可见的高档精致,绝非一般的学子所有。
正当此时。
只见屏风上现出一个姿态窈窕的女子剪影,映着明亮的灯光,衣抉翻然,直似飘飘欲飞去一般。
室内顿时静下来。
蓦然,屏风后传来几声“叮咚”的琴音。
清雅柔和,似珠落玉盘,似白云出岫,直教人身心俱安。
紧接着,琴声如流水般一泻而出,忽高忽低,似左还右,虽然极尽起伏,每个音符却又错落有度,绝无顿涩,嘈杂之感。
一抹一挑之际,月落鸟啼,一注一绰之间,水映空山。
俄顷。
琴声忽地一变,却是玎玎当当做了伴奏,加入一段清越至极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清丽婉转,直入胸臆。
仿佛心事突然被人猜中一般,卢长安心中一颤,竟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酸楚,泪水几欲落下。
咦,我怎地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渐渐地,琴韵渐缓,似随歌声袅袅而去,细微几不可再闻,却又犹在耳边萦绕......
“好!”屋内响起满堂彩声。
婢子托着水晶盘适时出现了。
“赏!”盘中响起一片落银之声。
当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了。
卢长安回过神来,不由得感叹,太高雅,太特么有文艺份儿了,与之相较,前世那些所谓的高档会所,艺术沙龙都是些什么鸟地方啊!
难怪有那么多的名士骚客沉醉于斯,留下这无数千古佳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