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呐喊,没有嘶吼,只有一声刺耳的锐鸣,如同死神的尖啸,撕裂了山谷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道猩红的轨迹,拖着长长的尾烟,以决绝的姿态,逆着昏暗的天光,冲上云霄。
不等峡谷中那些茫然抬头的成德军士卒反应过来,第二道、第三道红色的光焰,以一秒的精确间隔,接连升空。三道血痕般的烟迹,在灰白色的天幕上烙下了死亡的倒计时。
王承宗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那是一种被远古凶兽盯住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那三道血色烟迹,仿佛是某种古老而邪恶的祭祀仪式,正在召唤着毁灭的降临。
“不好!有埋……”
他的示警声,永远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天崩了。
“轰——!!!”
不是一声,而是一片。
仿佛沉睡在山脉深处的远古雷神,在同一时刻被惊醒,发出了震怒的咆哮。
超过三十门75毫米野战炮,分布在峡谷两侧经过精密伪装的阵地上,同时喷吐出炽烈的橙红色火焰。浓白的硝烟瞬间从炮口翻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流,向山下滚滚扑去。
那不是单纯的巨响,而是一堵混合着雷鸣、撕裂与金属尖啸的“音墙”,以超越声音的速度,狠狠地砸向了谷底那条蠕动的“巨蟒”。
紧随其后的,是同样狂暴的“火墙”。
对于身处峡谷中的成德军来说,世界在一瞬间被肢解了。
前一秒,他们还是骄横不可一世的河北精锐,下一秒,他们便坠入了无间地狱。
震耳欲聋的巨响粗暴地剥夺了所有人的听觉,耳膜刺痛,脑中只剩下一片毁灭性的嗡鸣。
紧接着,无形的冲击波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巨人之手,将人、马、旗帜、兵器,一切的一切,都轻而易举地掀飞、撕碎。
火光与烟尘遮蔽了视线,整个世界只剩下刺目的闪光和呛人的硫磺气息。
一名牙兵军官刚刚还厉声催促着队伍,此刻他的上半身已经消失不见,胯下的神骏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腹部被一枚呼啸而过的实心弹整个犁开,滚烫的内脏和鲜血喷洒了一地。
实心弹,这种看似古老的武器,在经过精确计算的弹道和密集的火力投射下,展现出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暴力美学。
它们在拥挤的行军队列中,犁开一道道血肉模糊的胡同。
无论是精良的明光铠,还是强健的血肉之躯,在这绝对的动能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而夹杂其中的开花弹,则在人群上空凌空炸裂,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预制的数千枚钢珠与破片,以扇形的致命范围高速扫射而下,将周围十数步内的一切活物打成筛子。
“啊——我的腿!我的腿!”
“救我!救我啊!”
“马!我的马疯了!”
短暂的失聪过后,潮水般的惨嚎与哀鸣淹没了整个峡谷。
战马惊厥,双眼被血色与火光填满,它们疯狂地嘶鸣、跳跃、冲撞,将背上的骑手狠狠甩落在地,然后被后面同样受惊的同伴踩踏成一滩肉泥。
平日里赖以纵横河北的精锐牙兵,他们引以为傲的纪律、勇气和骄傲,在这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物理毁灭面前,被瞬间碾得粉碎。
所谓的百战精兵,在工业化系统性的屠戮机器面前,彻底沦为了一群崩溃的、四散奔逃的兽群。
断裂的长槊,扭曲的铠甲,残缺的肢体,在浓密的硝烟中漫天飞舞。
岐沟关,这处兵家险地,在短短的十几息之间,变成了一幅活生生的地狱绘图。
而在山巅的炮兵阵地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剧烈的后坐力让整门火炮都向后猛地一跳,炮兵们却仿佛焊在原地。震耳欲聋的炮声中,他们像是一台台精密的机器,在军官冰冷的口令下,有条不紊地重复着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的动作。
“开栓!退壳!”
滚烫的黄铜弹壳被弹出,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掉落在专门盛放的筐子里。
“清膛!”
一名炮手用长杆通条迅速清理炮膛内的残渣。
“装药!装弹!”
另一名炮手将崭新的炮弹塞入炮膛,动作迅猛而标准。
“闭栓!开保险!”
“三号炮位,装填完毕!”
“五号炮位,装填完毕!”
……
汗水顺着他们被硝烟熏黑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滚烫的炮身上,瞬间蒸发。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灼热,充满了某种狂热的信念。
观测手趴在伪装网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稳如磐石,冷静地报出修正参数:
“敌军阵型已溃,弹幕向后延伸五十步,封锁谷口!向前延伸一百步,截断前路!三轮急促射——放!”
命令通过旗语和野战电话,以毫秒级的速度传递到每一个炮位。
“轰!轰!轰!”
更为密集的炮火,如同死神的镰刀,开始在峡谷中“滚动”。
炮击不再追求覆盖中段,而是像两堵不断移动的火墙,一堵堵住了成德军的来路,将那些侥幸未被首轮炮击波及的后队士兵彻底隔绝在外;另一堵则越过中军,向着峡谷出口的方向延伸,彻底断绝了前锋逃生的可能。
整个成德军主力,就像被关进了一个两头点火的狭长烤炉,被牢牢封锁在了中间这片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屠宰场”里。
就在炮火延伸,为步兵清理出冲击通道的刹那——
“嘀嘀——嘀嘀哒——”
尖锐、高亢、充满穿透力的铜号声,压过了隆隆的炮声,响彻山野。
这不是大唐军队传统中那种悠长沉闷的画角,也不是草原民族苍凉的牛角号。它的节奏短促、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和一股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这是新军的突击信号!
高地指挥所内,拓跋晴在号声响起的瞬间,已经跃出了掩体。
她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拔出腰间那柄经过特殊合金打造、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长剑,向前猛地一指!
“杀!”
山谷两侧所有的步兵战壕里,成千上万的新军士兵,如同被唤醒的灰色岩石,瞬间活了过来。
他们没有发出震天的怒吼,没有狂热的咆哮。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们以班为单位,三人一组,呈疏散的散兵线,如同灰色的浪潮,冷静而迅捷地漫下山坡。
老兵在前,新兵在后,彼此交替掩护,利用每一个弹坑、每一块岩石作为掩体,快速而冷静地进行着战术跃进。
他们的动作标准得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一步的距离,每一次的卧倒,都经过了无数次的枯燥训练,早已化为本能。
这股沉默的浪潮,对于谷底那些幸存的成德军来说,比刚才毁天灭地的炮火更加可怕。
炮火是天灾,是无法抗拒的神罚。
而这些沉默的、如机器般精确推进的士兵,则是手持镰刀的死神。
一名成德军百夫长,侥幸从尸堆里爬出来,他脸上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握紧了手中的横刀,试图组织起身边的几名溃兵。
“顶住!他们人不多!跟他们拼了!”他嘶哑地吼叫着。
回应他的,是“咻”的一声轻响。
一枚滚烫的铜质弹丸,精准地从他嘶吼的口中射入,贯穿了他的后脑。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百步之外,一名新军步兵冷静地收回了已经上好弦的连发弩,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战果,继续跟着小队向前跃进。
更多的成德士兵,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或者茫然地四处奔逃。
新军步兵在军官短促的口令下,于行进间用步枪进行精准的点射,如同在靶场上进行一次从容的射击练习。
偶尔有悍不畏死的成德老兵,试图冲上来进行白刃战,迎接他们的,是新军步枪前端那闪着寒光的套筒式三棱刺刀。
经过优化的白刃战技巧,不再追求复杂的招式,而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刺、挑、格挡。三人小组的配合,更是让任何单打独斗的勇武都变得毫无意义。
战斗,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清理,一场高效的、冷酷的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