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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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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行,越走越冷,押运粮草的辎重车是走不快的,饶是碧青心急如焚,也不可能自己往雁门去,这个世道女人不可能一个人走这么远,如今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自己一个人太危险。

更何况,自己也不知往哪儿走,她的方向感仅限于能辨认地图上雁门所在的方位,一旦到了实际的路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就是师傅说的那种纸上谈兵之人,所以,她只能窝在马车里,跟着押运粮草的军队徐徐前行。

天有些阴,估摸快下雪了,天刚一黑,慕容湛就下令就地扎营,埋锅做饭,在外头就没那么多讲究,大齐的军粮就是黍米,大锅架在柴火上,舀了近处的河水,放到锅里烧开,把黍米倒进去,等开了,用木棍子搅合搅合就成了。

凡是出来当兵的,除了少年就是壮年,正是能吃的时候,每天又推着辎重车,走这么远的路,稀粥自然不能解饱,粥熬得筷子插在上头都不会倒才成,一人舀一盆,就是饭了。

慕容湛是太子,自然好的多,有专门的小灶,自己就充当了他的厨娘,天冷,碧青就在慕容湛的大帐里做饭,反正他的帐子够大,而且厚厚的牛皮,很挡风寒。

把侍卫提进来的水,用自己带来的纱布过滤三遍,倒进炭火上架的锅里,自己就开始包饺子,饺子是碧青能想到,最简单方便还好吃的东西。

馅儿是早就预备好的,很简单,就是猪肉跟番薯藤,番薯藤很多,晾干磨碎,碧青叫二郎装了好两麻袋,用水煮软跟剁好的猪肉搅在一起,用油纸包着捆好放起来就成。

一开始碧青还怕坏了,刻意多放了些盐,如今天冷,不一会儿就冻成了大冰疙瘩,不用再担心坏了,只不过,吃的时候需要提前化开。

碧青就负责慕容湛跟苏全,还有自己的伙食,其他不用管,所以,还算轻松,和面,擀皮,一颗一颗的包起来。

如今,碧青也差不多知道慕容湛跟苏全的饭量,加上自己,包一百二十个饺子就差不多够了,包一会儿,撑着后腰直了直身子,不禁苦笑,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长了,这才包几个饺子,就觉着累的慌。

数了数包好的饺子,一百零八个了,再包十个就好,看看皮,明显比馅儿多,索性就捏了十个小合子。

现代的时候,奶奶还活着的那些年,只要一过年,家里就会格外热闹,一家人聚在一起包饺子,其乐融融,奶奶总会包几个这样的小合子,胖嘟嘟的,捏着漂亮的花边儿,跟自己说,这个合子寓意着一家子团团圆圆的。

碧青包好了,托在自己手里看了看,自己跟大郎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呢,又一天过去了,碧青拍拍手上的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桃木剑来,这是临走前,二郎给她的,说娘让她带着,这东西能辟邪,说她怀着孩子,这一路不定要住在荒郊野外,有这个就不怕邪魔鬼怪了。

碧青从来不信什么邪魔,这个世界,人比邪魔鬼怪更可怕,碧青用桃木剑记日子,走的时候是九月十五,每过一天,碧青就在桃木剑上画一刀,如今多少道了,碧青认真的数着,一共画了十六道,也就是说,今天是十月初一了,又过了半个月,大郎还是没消息。

碧青却仍相信,蛮牛会好好的活着,大帐里的烛火有些昏暗,偌大的军帐内,只有慕容湛的案头点着一支蜡烛,慕容湛正在看前线送过来的急报,是催粮草的,还有朝堂里送过来的政事,自己押运粮草去雁门,京城的事儿也不能丢。

如今大齐内忧外患,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可今天,慕容湛竟有些看不下去,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就会被那边儿的小女人吸引。

炭火点在营帐一角,走了十六天了,她的确像承诺的那样,没给自己添一丝麻烦,有了她,反而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这十六天里吃的饭食,即使简单,却也格外好吃。

行军在外,自然不可能像在东宫那样,即使自己是太子,也就仅仅比外头的兵吃的略好一些,如果不是有她,自己现在也只能吃黍米粥,或许会多两样儿咸菜佐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令他每天都在期待吃什么。

即使匆忙出行,她依然准备了足够的东西,那些睡袋,弓,弩之外,还有一些吃食,并不见有多少,可这一路走了十六天,自己仍然有东西吃,慕容湛一直觉得很神奇。

慕容湛看着营帐角落的小女人,她做事很稳,不急不缓的,但也不会磨蹭,低着头包饺子的时候,炭火的光晕照在身上,很有几分沉静的味道,不知不觉就会吸引他的目光。

见她拿出小木剑开始数上面的划痕,慕容湛不禁摇摇头,她还以为王大郎活着吗?这绝无可能,都一个多月了,就算不会被胡人截杀,也早冻饿而死了,这时候的草原就是一块死地,没有粮食,没有水,这么冷的天,再赶上风雪,神仙也活不成,更何况,王大郎只不过是血肉之躯。

其实,慕容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答应带她来了,或许是被她的执着所感,或许,觉得有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儿,这一路会不一样。

是不一样,这小女人总会不知不觉中,让她感到温暖,慕容湛忽然就明白崔九的心思了,这小女人就想冬日的暖阳,让人忍不住去靠近,近了就会想更近,更近了就会想永远待在她身边儿。

尤其,他们这样的人,皇子出身高贵,皇宫却是世上最冷最孤寂的地方,那里没有父子,没有母子,没有夫妻,没有兄弟姐妹,皇权把所有亲情尽数抹杀,只留下赤,裸,裸的冰冷,所以,他们这样的人更向往温暖,老九如此,自己呢……

慕容湛忽的回过神来,自己不会,自己是太子,是储君,大齐未来的君王,他不需要暖阳,他有他的大齐江山,有亿万黎民。

水滚了,咕嘟咕嘟翻着白花,碧青把包好的饺子,先下了三十个,用笊篱推开,盖上盖子,见几个开儿,就捞到陶盆里,然后把剩下的下进去煮,自己开始调蘸料儿。

她在东宫竟然发现了辣椒,很是惊喜,临走炸了一小罐辣椒油带了来,自己喜欢,怀了孩子以后更想吃辣,李神医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男胎儿,若是从酸儿辣女上说,自己肚子里的应该是女孩才合理。

略犹豫,舀了半勺辣油,一勺香油,倒上酱油跟盐,用勺子搅了搅,把锅里的饺子捞出来放到另外的陶盆里,端着前头那个小陶盆的饺子,跟调好的蘸料,走到慕容湛跟前,把饺子跟蘸料放到案头,摆上筷子,看了慕容湛一眼:“太子殿下吃饭了。”

见慕容湛头都没抬,碧青转身要走,忽听慕容湛道:“这是什么?”

碧青见他指着碗里的蘸料,就道:“蘸饺子吃的,有些辣,太子殿下尝尝,天冷,吃些辣的暖和,若不喜欢,民妇给太子殿下倒醋过来。”

慕容湛夹起饺子沾着料吃了一个,没说话,又夹第二个,看起来很喜欢,碧青琢磨,以后做菜可以适当做辣一些,太子能吃,还适合自己的口味,毕竟,她得照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冷的天,能多吃就多吃点儿,这样才能积蓄脂肪抵御风寒,雁门可是比这儿还要冷的多呢。

碧青走到帐子角,把苏全的饺子留出来,放到炭火上头锅里温着,自己调了辣料,沾着吃了二十个,尤其那十个合子,吃的尤其慢,仿佛自己吃慢点儿,大郎就能回来一般。

行军没有带女眷的,碧青是个例外,不可能单独给她搭营帐,只能在太子殿下的帐子里搭一张小床,这还是照顾她,苏全也住在这儿,可没有单独的床给他,他就在太子的床榻下头铺上一个毡垫,囫囵着躺下就算睡了。

碧青看不过眼,把睡袋送了他一个,苏全打死不用,说半夜太子殿下要是喝水,他得起来伺候,钻睡袋里不方便。

平心而论,慕容湛很照顾自己,半夜里自己要是出去方便,都会叫苏全跟着自己去,就在营后搭了临时的小棚子。

碧青知道是慕容湛叫人特意搭的,说是为了太子殿下方便,其实就是为了自己,因为。这十六天来,慕容湛一次都没去过。

碧青吃完了,见慕容湛案头的陶盆也空了,站起来去收拾,慕容湛没抬头,却忽然问了一句:“几个月了?”

碧青一愣:“七个多月了。”

慕容湛沉默良久:“好走的话,再走十天就能到雁门了。”

碧青点点头,知道带着辎重粮草,这已经算相当快了,慕容湛忽道:“你别怕,北征军里的军医,是太医院的苏正,医术高明,有他在,应该无碍。”

碧青道:“民妇谢太子殿下,体,恤。”

慕容湛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王校尉……”他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打断:“大郎不会死,不会,他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信他。”

慕容湛抬头看了她一眼:“嗯,去吧。”

碧青蹲身要行礼,慕容湛挥挥手:“月份大了,别窝着孩子,以后不用行礼了,大帐中又没别人。”

碧青还是蹲身行了礼,到那边儿把碗筷刷了,用开水烫了一遍儿,擦干净放了起来,出门在外,更要注意卫生,外头那些兵从河里直接取水用来煮饭,碧青就有些不放心,大军中最怕瘟疫,万一因为饮水导致瘟疫盛行……

想着,还是走了过来,开口道:“太子殿下,虽行军在外,饮水更应格外注意,虽天寒地冻,却也难保会生病,这里的河水大多是在下游,并不干净,上游的百姓要是扔个死牛死猪的在水里,泡的时候长了,就成了污水,兵士们喝了这样的污水,容易生瘟疫,瘟疫一旦在兵士间流行,可是大麻烦。”

这个慕容湛其实也知道,只不过想不出解决之法,也只能先如此,横是不能让兵士不喝水吧,只不过,她既提了出来,莫非有法子?想到此,开口道:“你,可有解决之法?”

碧青道:“根本解决之法是没有,但有个简单的法子,河水打上来先过滤几遍,杜绝士兵饮用生水,必须喝烧开的水,这样至少能降低染病的几率。”

慕容湛挑挑眉:“过滤?就是你每次用的那几块纱布吗?”

碧青过去把过滤的纱布拿了过来:“这是最简单的过滤方法,中间这一层里放了洗好的碎炭,过滤效果不算太好,也比直接喝河水强。”

当初二郎得病,自己怀疑是水坑里的水引起的,故此,才想到用这个过滤,在桃林更是严禁深州来的灾民喝生水,以至于都养成了习惯,即便后来打了井,乡亲们也会先把水烧开了再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武陵源的乡亲们极少得病,便有,也不过头疼脑热的小症候,没有得什么大病的。

碧青见慕容湛有些犹豫,知道他的难处,开口道:“这种事儿一开始难,但养成习惯之后,就会容易的多,太子殿下可以分出一队兵来负责这事儿,跟扎营的士兵一起,专门负责打水烧水。”

慕容湛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苏全照着姑娘说的吩咐下去。”苏全应一声躬身出去了。

碧青完成任务,打了温水洗洗手脸,漱漱口,就打算睡了,出门在外,想讲究也不可能,头发放下来钻进睡袋里,连头都缩了进去,睡袋外就露出一绺黑漆漆的头发。

整个人躺在睡袋里,像一条圆滚滚的蚕蛹,碧青怕冷,特意找了个厚一些的睡袋,很是暖和,唯一的不好之处,就是仿佛能闻见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臭味儿,半个多月不洗澡,不换衣裳,不臭才怪。

苏全从外头进来,发现太子殿下虽摊着公文,目光却并不在案头上,而是盯着帐子角小床上那只一动不动的蚕蛹。

苏全有时觉得很诧异,太子殿下并非亲切之人,就算对太子妃也极少和颜悦色,可对于沈碧青却有些不一样。

苏全发现,太子殿下总会若有若无的盯着沈碧青看,目光出奇的温和,或许殿下是觉得她可怜吧,沈碧青是个让人不得不去喜欢的人,即使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长途行军,却从没喊过一声苦,而且,做得饭实在好吃,不说太子殿下,自己都吃馋了。

夜里起了大风,北风呼呼的顺着帐篷边儿上刮过去,像野兽的嚎叫,近的仿佛就在耳边儿上,碧青没动,却也睡不着,手下意识护着肚子里的孩子,想这样的天,北胡该多冷,要是大郎还在外头,这样风雪交加的寒夜,能不能挺过去。

肚子里的孩子忽的踹了她一脚,碧青按着鼓起来的地方,仿佛儿子的小脚丫,碧青摸了几下,才下去。

碧青小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爹会挺过去,他舍不得丢下咱们母子。”

一夜风雪,转天一早,雪把帐篷门都堵住了,外头的侍卫把雪清开,门才打开,碧青出来,风停了,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堆在地上,足有半尺深。

碧青紧紧皱着眉头,雪这么大怎么走?忽听慕容湛道:“要等雪停了,这样走不辨方向,容易迷路。”

碧青转头回去,在自己的包袱里扒拉出陆超新做的简易指北针,拿了出来:“咱们不是往北边走吗,那边儿就是了。”

慕容湛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这,是司南?”

碧青点点头:“差不多吧,这个比较简单,更方便携带,咱们只要往北走,就不会错对不会?”

慕容湛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还是需等雪停了才能走,雪太大,辎重难行,若是陷进深沟就麻烦了。”

碧青蔫了,慕容湛看着她欲言又止:“这样的大雪,不会下太久,估计过会儿就会停,等雪一听,就可开拔,前面再走几天就到太原了,过了太原经代县就是雁门,不远了。”

碧青愣了愣,这个世界很多地方跟现代一样,例如京城,例如冀州,例如太原,还有代县古城,现代的时候自己来过的,只不过,现代不用如此长途奔波,科技的高速发展,即使远隔数千里,也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不说飞机,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高铁,就可以让所有天堑瞬间变成通途,即使西藏都如此,更何况雁门。

可现在,却要走这么长时间,已经走了十六天,放眼望去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看不到城郭,也看不到村落,越往北走,越荒凉,哪怕即将到了太原,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繁华。

进了太原城,太子下榻山西巡抚皱良庸的府邸,邹良庸设宴款待太子殿下,碧青这个厨娘终于腾出空来。

大概是慕容湛的吩咐,皱府两个婆子抬了洗澡水,要伺候碧青沐浴,碧青把两人遣了出去,好好洗了个澡,尤其头发洗了好几遍,用篦子篦了好几遍,生怕长虱子。

洗了澡,躺在邹府安排给自己的小屋里,耳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声儿,不禁叹了口气,哪怕北胡人近在咫尺,这些官员依旧可以如此醉生梦死,平常如此还罢,太子殿下跟前,还如此,恐怕是找死呢。

依碧青看,这位太子殿下简直就是少有的勤政爱民类型,大齐有这样的储君,是大齐百姓之幸,却是大齐贪官的噩梦,即使这位太子爷现在不说什么,也会暗暗记在心里,等将来登基,瞅着吧,这些人一个都甭想有好下场,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什么宽容温和之人。

碧青猜的不错,看着这些脑满肥肠的官员,色眯眯的盯着场中袒,胸,露,背的舞姬,就差流哈喇子,再看这满席珍馐美味,慕容湛脸色越发阴沉。

前方雁门大军正在鏖战,这些官员却在太原城中吃喝玩乐,赫连威屡送加急文书催粮,并弹劾山西巡抚邹良庸无作为,不为大军筹措粮草。

慕容湛本来还不信,如今这境况,由不得自己不信了,不过,邹良勇自己目前动不得,邹良庸娶的是崔家的女儿,若从崔家论辈分,自己该管邹良庸叫声姨夫。

邹良庸背后是崔家,崔家千方百计的想打压赫连一族,邹良庸又怎会帮着赫连威筹措粮草呢。更何况,赫连威这个催粮公文,也不见得是真,十万大军在雁门驻守,跟北胡也只大战了一场,前头那些粮草,怎么也能再顶两个月,可,赫连威却以北胡人潜入雁门城中,烧了雁门城内粮仓为由,屡次催粮。

即便自己不曾带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粮草对于大军的重要,应派遣重兵把守,不得有失,如此浅显的道理,赫连威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又怎会不知,却让胡人烧了粮仓,岂不是笑话吗,十万大军难道都是废物,雁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险隘,莫非是摆设,由的胡人来去自如,三岁娃娃都不可能相信。

若不是赫连一族跟崔家内斗,岂会有如此荒唐之事,这也是父皇让自己亲自押着辎重粮草来雁门的目的,就是为了杜绝两家内斗,大齐国库空虚,百姓更需休养生息,北征之战需速战速决,不可再拖。

至于这些贪官污吏,这会儿且让他们多活几日,待平了北胡,再收拾他们也不晚。想到此,脸色缓了缓。

邹良庸暗暗度量太子爷的脸色,刚见有些阴沉,心里不免敲鼓,这位太子爷的心思,可是有了名儿的难猜,莫说自己,就是崔家老太爷都猜不着这位想什么,太后是崔家人,皇后是崔家人,太子妃也算崔家人,无论怎么选,崔家也只能跟这位太子爷站在一条道上,太子爷想必也应该明白,崔家才是他最有力的靠山,赫连威的姐姐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即便赫连老头子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九皇子,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赫连一族支持的始终是二皇子慕容沛,太子殿下既来了雁门,就更不能让赫连威建功了。

想到此,邹良庸站起来道:“微臣等在太原恭候太子已久,如今殿下亲自押运辎重前来雁门,实乃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等共同敬太子殿下一杯。”

他一句话,在座的官员都站了起来,齐齐举杯:“下官等同敬太子殿下。”声音大的把丝竹的声儿都盖了过去。

慕容湛执杯站了起来:“北胡屡屡侵扰我大齐百姓,掠我大齐疆土,实在可恶,身为大齐储君,本宫誓踏平北胡之地,以解我大齐外患之忧,在座诸位乃国之栋梁,也应趁机建功立业,上报君王,下安黎民,方不负你们头上这顶乌纱帽,来,咱们同饮此杯。”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下头的官员以邹良庸为首,一同干了杯中酒,自觉自己跟太子亲近了不少,一个个满面红光,邹良庸挥挥手道:“换个欢快些的曲子来,软绵绵的听着不喜庆。”曲调一改,欢快起来,舞姬的裙摆旋转飞扬,宴席的气氛也更加热烈。

邹良庸瞧见管家邹二冲自己打眼色,趁着太子饮酒的空挡,下席过去:“如何?可扫听清楚了?那个跟着太子殿下来的大肚婆是谁?”

邹二道:“老爷,奴才扫听了,那可不是寻常妇人,是武陵源王家的沈碧青,武陵先生收的关门弟子,想是听说她男人不见了,这才跟着太子跑来了雁门。”

邹良庸皱了皱眉:“即便如此,她一个妇人挺着大肚子跑这么远能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太子殿下又怎会答应带这女人过来?”

邹二道:“老爷,太子殿下可不禁答应了,听说这一路上,对沈碧青很是照顾呢,这些日子,沈碧青可就住在太子殿下的营帐里,奴才琢摸着,不是太子殿下对这位有意思了,刚奴才跟这位打了个照面,虽说大着肚子,脂粉不施,那小摸样儿实在不差,如此狼狈都能瞧出几分姿色,若是用心打扮打扮,恐怕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啊……”

邹良庸抬腿就是一脚:“你他娘胡说什么,当太子殿下是你啊,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太子殿下自来对女色就淡,东宫里多少绝色佳人,什么样儿的没有,怎会瞧上一个大肚婆,还是个有夫之妇,胡说也得靠谱点儿。”

邹二挨了一脚忙道:“老爷教训的是,是奴才胡说了。”

邹良庸往席上瞧了一眼道:“虽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不好色,可这一路上跟前没个女人伺候,也不妥当,今儿晚上可安排好了?”

邹二嘿嘿一笑:“安排好了,安排好了,是盼月阁的头牌清倌人,盼月姑娘,保管今儿晚上把太子殿下伺候的妥妥帖帖。”

邹良庸点点头:“叫人盯着些,别出纰漏。”

邹二:“老爷尽管放心,奴才亲自盯着。”

慕容湛吃了不少酒,脚下都有些踉跄,苏全忙扶着他:“殿下仔细脚下。”

慕容湛点点头,扶着苏全进了院子,想起什么,看向苏全,苏全知道太子要问什么,低声道:“沈姑娘在旁边院子里呢,估摸这会儿已经睡了。”

太子点点头,到了门口,邹二忙扯住苏全:“那个,苏总管,小的叫灶房给太子殿下预备了醒酒汤,您老跟小的过去瞧瞧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小的担待不起。”

慕容湛挥挥手:“你去吧,本宫自己进去。”说着推门进屋了。

苏全见侍卫就站在廊下,也就放心跟邹二去了,还没走出院门呢,就听里头太子喝了一声:“来人。”

苏全丢开邹二快步进了屋,一见屋里的境况,就什么都明白了,屋里没点灯,却映着窗外的雪光,仍能隐约看见,一个女子跪在床下,赤着身子,一,丝,不,挂,雪白的身子抖成了一个,可怜非常。

苏全刚要掌灯,就听太子殿下道:“且慢。”伸手把床里侧的被子拽下来,扔给苏全,苏全楞了一下,忙给女子裹在身上,跟后头哆嗦索索的邹二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送走。”

邹二忙扯着那女子往外走,没出外屋门呢,就听里头太子殿下的声音传来:“不可为难与她。”

邹二忙答应一声,心说这丫头倒好运气,不是太子说了这句话,以老爷的脾气,今儿就是这丫头的忌日了。

碧青就住在隔壁院子,虽躺下了,心里惦记着大郎,哪里睡得着,故此,这边儿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位太子殿下就算再饥渴,也不会这时候找女人,太子可是押运粮草来雁门的,没到雁门就先找了个女人,这事若被有心人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对太子殿下不利。

这邹良庸白瞎了还是山西巡抚,封疆大吏,这么受累不讨好的事都干得出来,可见够蠢了,也不知怎么熬上来的。

不过,这些跟自己没干系,她家蛮牛这会儿究竟在哪儿呢?怎么就连点儿信儿都没有呢?

在太原休整一天,转过天过代县,天色将晚的时候,到了雁门关外,老远就看见北征军的大营驻扎在关城正北,一望无际的穹庐帐,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忽前头一队人马急促而来,当头一人顶盔掼甲威武非常,下马跪在地上:“微臣赫连威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后头的将士也跟着山呼千岁,一时间千岁之声摇山振岳一般。

慕容湛从车上下去,碧青仍缩在车里,这时候,自己露面不妥当,还是藏着好,省的给慕容湛找麻烦,却仍撩开窗帘缝往外看。

慕容湛快走几步搀起赫连威:“赫连将军为我大齐征战辛苦了,赫连将军可是我大齐的功臣,不必行此大礼。”说着亲热的携了赫连威的手,一同往大营去了。

碧青坐在马车里,跟着进了大营,侍卫直接把她安置在了太子的大帐内,侍卫们对碧青很好,因为碧青这儿有酒,特意叫二郎把家里的酒弄了十几坛子,下雪的时候,碧青会灌一葫芦,给大帐外站岗守夜的侍卫,用来驱寒。

大冷的天能喝口酒,这对侍卫们来说,简直是想都想不到的福利,所以,对碧青这个身份有些奇怪的厨娘,侍卫们很是照顾。

到了这儿,碧青更是心急如焚,有心出去找赵勇,又不知赵勇在哪儿,刚仿佛看见赵勇站在赫连威后头呢。

正想着,忽听大帐外有说话的声儿,听声儿仿佛是赵勇,赵勇躬身道:“不知太子殿下找微臣来有何事吩咐?”

慕容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直接进了大帐,赵勇摸摸脑袋,只能跟了进来,碧青一见赵勇,哪顾得什么礼节,一把抓住赵勇的胳膊:“赵统领,大郎呢?大郎可回来了?”

赵勇一愣,半晌儿才发现眼前竟然是大郎的媳妇儿,唬了一跳:“你,你怎么来雁门了?”忽想起这是太子的大帐,忙躬身:“太子殿下恕臣下失礼之罪,不知可否容臣下跟大郎媳妇儿说句话。”

慕容湛挥挥手:“请便。”

赵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大郎媳妇儿,咱们外头说。”

碧青点点头头,跟着赵勇出去了,到了僻静处,赵勇才道:“你怎么来了?这肚子有七八个月了吧。”

碧青道:“先别说这个了,我问你,大郎呢?现在何处?”

赵勇看着碧青有些不忍,却仍道:“大郎媳妇儿,这男人上了战场,这条命就不是咱的了,脑袋别在裤腰上,不知那会儿就没了,大郎带着五百先锋军,追击北胡左贤王贺术,一直追到阴山脚下,就不见人了,八成是进山了,这是北胡人的地盘,进了山,哪有咱的好儿,大郎走的时候,我一再嘱咐,追到山脚下,找不见人就回来,不可进山,可他到底没听我的。”

说着叹了口气:“大郎媳妇儿,你不该来啊!肚子都这么大了,跑这么大老远干啥,就算为了大郎,也不该跑这一趟,大郎即便没了,好歹你给大郎留了后,要是你也有个闪失,你让大郎死不瞑目啊。”

碧青忽道:“大郎没死,我这就去找他。”说着就要往外跑,给赵勇一把扯住,低吼:“大郎媳妇儿,你疯了不成,这里可不是你的武陵源,这里是雁门关,是战场,是胡地,这里可没有你的桃林,有的只是会吃人的野狼,听我一句劝,好生回去,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了,再来给他爹报仇也不晚。”

碧青知道自己莽撞了,定了定心道:“赵统领,你别把我看成毫无用处的女人,相信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熟悉这里的地形。”说着,把准备好说服赵勇的地图拿出来道:“我有胡地最详尽的地图,我们的营帐在这儿……”

说着依次指给赵勇:“我也有防身的武器。”

说着把袖子撸上去,露出里头的袖,弩,对着那边儿的柱子,扣动机关,啪一声,纯钢的弩,箭,直接射进了柱子里,几乎全部没入柱子,可见威力。

赵勇道:“大郎也有这个,没你这个厉害。”

碧青道:“大郎走的时候,有些匆忙,这个是新研制出来的,机关更有力,弩,箭也是纯钢的,莫说木头,就是铠甲也能穿透,另外,我带了二十把手,弩,能连发三支弩,箭,你派二十个人,跟着我去找大郎,我保证让他们平安回来。”

“这……”赵勇不免有些犹豫,不是不能派人去找,前后可是派出去不少人了,皆无功而返,难道大郎媳妇儿去了,就能把人找着不成,再说,她一个怀着七八个月大肚子的女人,这样冷的天,跑去阴山,哪里受得住,更何况,此事也需向赫连将军禀告才成。

正想着,安大牛站出来道:“卑职愿带着人前去寻人。”

常六跟着王大郎一去一个多月不见回来,安大牛心急如焚,同样是兄弟,最后就剩下自己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啊。

赵勇还在犹豫,慕容湛却出来道:“动用大军不妥。”说着看向碧青:“叫本宫的侍卫跟你走一趟吧。”

碧青扑通跪在地上:“太子爷今日大恩,碧青来生结草衔环,也必会报答。”

慕容湛挥挥手:“本宫不用你报答,你宁愿散尽家财以充军饷,于我大齐有功,这点儿事不算什么,既要去就快些。”

碧青点点头,太子殿下很大方,二十名侍卫,人手一把手,弩,纯钢的弩,箭背在身后,以备不时之需。

安大牛也跟了来,碧青的身子不可能骑马,她也不会,只能坐车,好在,她一路带来拉东西的马车,颇为轻便,倒是帮了大忙。北地荒凉,赶上阴天,无星无月,黑的几乎不见五指,就靠着碧青手里的指北针。

到了阴山下,不能坐车了,侍卫们本来还有些犹豫,怕碧青撑不住,可碧青硬是拖着大肚子进了山。

阴山到底有多大,碧青不知道,可她仿佛能感觉到,大郎就在这连绵无尽山里,碧青进山之前,几乎把所有的存项都戴上了,除了手,弩还有口粮。

口粮是炒面,就是把面炒熟了泡水也可,直接吃也成,里头掺了一些杂粮,总比兵士那些没滋味儿黍米粥强些。

本想着,要是自己赶到雁门,大郎正好回来,可以给他留下以后吃,没想到,自己倒先用上了。

碧青抓了把炒面塞进嘴里,就着雪咽了下去,好歹先充充饥,看看天又快黑了,从怀里掏出桃木剑,从腰里拔出军刺,在上头划了一道,数了数,进山已经四天了,可仍然连人影都没找着。

安大牛扶着她坐在还算软的枯草上,侍卫们已经利落的点好了取暖的火堆,这里是个可以避风的山坳子,火点起来,架上锅,雪水煮开,炒面丢进去,不一会儿就是一锅粥。

安大牛给装了一碗给碧青,碧青刚喝了一口,就听侍卫头道:“不好,有狼。”

这一声刚落,就听见嗷嗷的狼嚎,从四面八方传来,今儿难得是个晴天,估摸快十五了,天上一轮满月洒下银白的清辉,月光下能清楚看到凶恶的头狼,站在悬崖边儿上,引颈嚎叫,嗷呜……凄厉的狼嚎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栗。

侍卫头道:“是狼群,看住火,不能熄,不然狼群就会冲下来。”

恐惧到了极致,碧青忽然坦然了,或许大郎真死了,那自己还活着干什么?葬身狼腹也死的其所。

想到此,她忽然站起来,大喊:“王大郎你这个混蛋,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不放过你……”山坳子里的回声传出去老远。

忽的安大牛道:“你们听,仿佛有人声,真的。”忽的大叫起来:“是大郎,是大郎,大郎媳妇儿你听,是大郎叫媳妇儿呢。”

碧青如今什么都听不见了,还当是安大牛哄自己呢,摇摇头喃喃的道:“那混账丢下我先走了,先走了……哪还会叫媳妇儿……”

安大牛道:“真的。”

几个侍卫也道:“姑娘,是真的,真有人叫媳妇儿,姑娘仔细听听。”

碧青这才侧耳听了听,果然,隐隐传来:“媳妇儿,媳妇儿……”正是大郎的声儿,而且越来越近。

众人都在听声儿,却忽略了地上的火堆,架起来的木头烧过了,哗啦塌了下去,火熄了,那些等候半天的饿狼,哪会放过如此机会,嗷一嗓子就冲了下来,接着弩,箭齐飞,就是一场人狼大战。

大概被弩,箭的威力吓住,狼群第一拨攻势被侍卫们打下去之后,不敢往前扑了,只是抛着利爪跟众人对峙。

侍卫们把碧青围在中间,外头是一圈呲着牙饿狼,绿油油的眼睛,在暗夜里尤其瘆人,碧青小声的道:“大牛哥,把那头狼射死……”碧青话音未落,就听嗖一声,弩,箭破空而出,直接钉在已经窜到一半儿的头狼脑袋上,纯钢的弩,箭,把头狼的脑袋都击穿了。

碧青猛然回头,只见自己身后不远,站着个黑脸大汉,精,钢,手,弩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大汉满脸络腮胡子,邋遢至极,却裂开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媳妇儿,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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