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暗淡，景山门后有一水塘，垂柳的枝丫在风的吹动下婆娑于水光潋滟的河面。
“江...姑娘。”
文柏聿终于出口唤她，声音有些干涩，让人很轻易听出尾音处的颤抖，就好像一丛期期艾艾地火苗，虽弱但也足够温暖克制。
江华琳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别人嘴里有这么难以启齿的，连说都好像费了很大的气力。
“有人跟我提过一嘴，说景山这片是文总管的住处，说这里是闲杂人等的禁地。但你知道的，我这人贯来没脸没皮，外面太冷了，我见你门又没上锁，索性就无赖的坐进来了。你现在生气也是合该的。”
话音刚落，男人就急切打断，“我没有生气，你很好，真的很好，并不是无赖。”
江华琳抬眼望他，见对方站在门口一遍遍为她解释，他好像很怕她这样自我贬低的话，也容不得她身上沾上一点点脏污。
夜深露寒，刮出一股子冷风，江华琳喉咙有些痒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打完后有些不太好意思，抬眼望去，却见对方下意识地站在门口，单薄的身子挡在吱呀作响门前。
江华琳歪头，笑道“既然不怪我，那你站那干嘛？进来啊，这里是你家。”
怎么整的他才是那个客来着。
“我怕..有碍姑娘名声。”
“名声？这东西于我无用，流言蜚语向来只对在乎它地人管用，除非…你在乎，还是说，你希望傻站在那里一晚上。”
她作势要去拉他，果然，对方马上吓得乖乖听话坐下。
江华琳发笑，从地上拿出提梁食盒，从里面捧出一碗面，看着那团皱巴巴地面条，苦着一张脸，
“果然，还是没赶上。都已经托成这副鬼样子。”
文柏聿眼皮一颤，“这是？”
“长寿面，你今天不是过生吗？”江华琳理所应当的回答道。
文柏聿没想到她跑到这里，竟只是为了给他送这一碗面，清冷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慌张无措
“你怎么…？”
“想问我怎么知道？这很简单啊，用点心打听一圈不就了解了。”
江华琳长叹一声，作势要拿走，“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匆忙之下就只能给你煮碗面条了，没想到到头还是搞砸了。”
是很简单，以往这个日子，他的父亲总是要高摆宴席，高调的对所有来往宾客庆祝他地生辰。
当然，如今肯定是不同往日。
可不知为何，即使拿以往那般数不清的贵重礼品来换这一碗面，大抵也是舍不得的。
怎么能做到不在意了？
文柏聿失笑，绷直地背脊就这么在女孩随意，轻松地话语中尽数消解。
面碗另一头却及时被人止住，男人白玉般地脸庞染上些许红晕，结巴的表示自己意愿，
“我..我想要。”
江华琳有些犹豫，主要是面相确实不太颜面，而且虽然男人极力掩饰，但还是能看出他眉眼中按捺不住地疲倦感，
她觉得，比起这个，对方更需要一张床休息。
“可是....”
文柏聿这才惊觉情急之下，自己的手已经搭在女孩手腕上，虽隔着衣服，但能处之皮肤地温热，
他松开手，近乎惶恐的站起身往后退，“是我唐突了吗？对不起。”
他神情慌张，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江华琳受不了他这副摸样，到嘴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弯，
“没有，你不用抱歉。我只是觉得凉了，吃了肚子消化不了，算了，我看你这不是有小厨房吗？去热热总行了吧。”
文柏聿袖袍被人拉住，他想躲，但又躲不开。他能克制自己尽量不去玷污她，但却拒绝不了对方主动伸出地手，以及任何要求。
等到了隔间小厨房，男人说什么都不让她动手，最后江华琳只能托着腮坐在小板凳旁，看着他添火烧柴，自己给自己热面。
过程中哪怕热的满头大汗，也没抱怨一句。神情温和，甚至中途一直关注她所需，在她面前架起新的小火堆取暖，添茶倒水。
面面俱到地服务让江华琳有一刻错觉自己才是今日地寿星。
火光照在男人清冷如霜地侧脸上，江华琳没忍住心中痒意，发问
“你就没好奇我是怎么进来地吗？”
文柏聿认真的回答，“姑娘想开口时自然会说的。”
江华琳....这回答，也得是你，要换其他人，她肯定觉得对方是在故意哽她。
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在皇城外面掀开一则皇榜，然后进宫为所谓的六皇子治病。
顺带一提地是，这个所谓六皇子就是当初在青楼遇到的小胖子。不过她这次换了女装，对方显然认出了他，但不知为何对她极好，还替她在太医署谋了个职位。
自此，她也是成了唯一一个太医署地女太医。
江华琳将这些事挑与他说，说的兴起时还比划起来。
主要是对方态度很好，让人如沐春风时有丝毫不会觉得冒犯，总能在关键处接下话头，使这场闲谈氛围越来越融洽和谐。
文柏聿在旁点头，他没问皇榜地风险有多大，一旦掀开做不到是满门抄家地罪名，没问她要想以女子之身立于太医署过程竟会有多难，…
....因为对方没提，他也只能装作对其中的艰险不知，可是，哪能不细想呢？
一想到这其中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他…文柏聿垂下眼，抿紧唇将颤抖的手藏于背后。
江华琳说的口干舌燥，这时，旁边适时地端来一杯温水，她顿了顿，喝了下去。
眼见着对方吃完收拾碗，默了一会儿开口叫他，
“文柏聿，其实你可以不用放低姿态对我，也不必对我抱歉。坦白讲，我并没有做什么，而且，我接近你，是由我自己的需求的。
换句话说，我是抱有目的才接近你的。你懂吗？”
“嗯。”他下意识的回应，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
态度轻描淡写道，让江华琳感觉自己问的是今天中午吃什么这种简单的问题。
小白花刚出来就听见这话，它揉了半天的耳朵确定没听错，慌了
“啊啊啊，宿主，你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文柏聿神情不变，下意识地挽起袖子，余光瞥见女孩直勾勾地目光，连忙羞赫地放下，将碗筷丢进池子。
许是觉察到对方好像很在意他的回答，认真思考了一瞬，说道
“君子论迹不论心。若论心，这世上就没有完人。”
江华琳挑眉，这话怎么听着像反过来为她洗清地嫌疑？
她笑道，“君子，不都用来称呼男人？我是女人。”
文柏聿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她，
“圣人说，君子是指人格高尚，道德品行皆好之人。圣人从未划分过性别，在我看来也是如此。江姑娘配得上，担得起！”
江华琳怔住了，文柏聿这人，有时候总能刷新一些她对他的认知。
这思想，恐怕是放在两千年后，恐怕都得有一批人甘拜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