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凡隐隐听到下面有流水声，若是冒险一试，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在悬崖边问慕容雪霏：“慕容姑娘，你怕吗？”
慕容雪霏明白了司空凡的意思，此时心态却是异常平静，摇了摇头道：“不怕，自从上沙场以来，我便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司空凡道：“下面可能是一条大河，我们如果跳下去，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
慕容雪霏心想反正大不了一死，心一横道：“好，只是我不会游泳。”
司空凡道：“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慕容雪霏点了点头，司空凡用剑砍倒面前的两名氐族士兵，拉住慕容雪霏的手，两人纵身一跃，瞬时间隐没在山谷的云雾中。失重感瞬间传遍了司空凡的全身，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同时感觉到慕容雪霏的手指冰凉，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过了良久，山谷下传来扑通，扑通两声，只是山崖甚高，那回声也是极其微弱。
虽是寒冬时节，山下的水塘却并不寒冷，原来是山中的温泉汇集而成的湖，故而虽在冰雪之中，但湖面没有结冰。平静的湖面因为两人的坠落而泛起了朵朵涟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
司空凡顾不得寒冷，用手轻探慕容雪霏的鼻息，只觉得她气若游丝。司空凡心中犹豫不决，若是不立即进将她呛入口鼻之中的水排出，怕是慕容雪霏窒息而死，若是要救慕容雪霏，少不了肢体接触，男女有别，又该如何是好？
司空凡从水中游出，一阵风吹过，顿时觉得浑身寒冷刺骨，他头脑清醒过来，想起慕容雪霏还在水中。回顾四望，看到不远处白色衣衫在水中漂浮，他旋即再次跳入水中，向慕容雪霏游去。慕容雪霏不习水性，从高处落下形成的巨大冲击力让她呛了不少水，此时已经神志不清。司空凡焦急万分，以极快的速度游到慕容雪霏旁边，一手挽住她纤细的腰，另一只手在水中划行。司空凡感觉到力气正在被一丝一丝地抽空，可是他必须与时间赛跑，终于他脚下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将慕容雪霏拖到了岸边。
司空凡闭上眼睛，心中一片乱麻。心道：“司空凡呀司空凡，若再不马上决定，慕容姑娘就再也救不回来了。”心一横，睁开眼，自言自语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无愧于天地，这便够了。”
司空凡将慕容雪霏仰卧轻轻放到地上，双手颤抖着按到慕容雪霏起伏的胸口中间，觉得触手柔软，往下按压了二三十次，抬头看去，慕容雪霏干咳了几声，却依然没有醒转。司空凡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司空凡小心翼翼地摘下慕容雪霏的面纱，那是怎样一副容颜？不施任何的胭脂粉黛，却胜过这凡尘间所有的女子，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惊为天人。看慕容雪霏的容貌，似是已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司空凡心道：没想到慕容姑娘如此美貌，今日为救她性命，也顾不得许多了，希望她不要怪我才好。
司空凡定了定神，闭上眼睛，一只手捏住慕容雪霏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嘴唇轻轻贴到慕容雪霏的朱唇之上，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入鼻中，不由得意乱情迷，仿佛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虽然慕容雪霏浑身冰凉，司空凡却觉得唇间柔软而滚烫，仿佛天地在旋转。司空凡强制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将空气送入慕容雪霏体内，如是反复，慕容雪霏幽幽醒转，吐出来一大口水，渐渐有了气息。
司空凡大喜，慕容雪霏恍惚间看到司空凡，便明白了八九分，只是此时难受得紧，说不出话，眼角默默留下泪来。
司空凡心中一紧，连忙道：“慕容姑娘，你千万别误会，刚才你溺水，事急从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等你好了，我给你陪不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慕容雪霏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又摇了摇头，心想，你救了我，怎么能怪你。
司空凡却难以捉摸慕容雪霏的心意，前番点头，后又摇头，到底是肯原谅我，还是不肯原谅我？
慕容雪霏见司空凡面露疑惑，手指轻轻捏了捏司空凡的手掌，以示肯定。
司空凡但觉得触手冰凉，时值天气寒冷，一阵风吹过，司空凡这才反应过来，道：“慕容姑娘，你稍等片刻，我去拾些柴火取暖。”
慕容雪霏又点了点头。
待到火焰升起，渐渐两人身上有了暖意，慕容雪霏身体逐渐恢复。用虚弱的声音道：“司空公子，多谢相救之恩。”
司空凡见慕容雪霏能开口说话，心中欢喜，道：“前番见姑娘流泪，自是怪我多有冒犯之处，只是当时形势紧急，还请姑娘见谅。”
慕容雪霏并没有怪他：“公子不必着急，前番我精神恍惚之际，思及往事，心有所伤，触景而悲，故而流泪。”
司空凡心下略宽，稍加思索，随即猜到了八九分，问道：“姑娘所为何事，可是与面纱有关？”
慕容雪霏点了点头：“公子是明白人，确是如此。”
又谈到此事，司空凡觉得正是开口询问解开疑惑的好时机，便以退为进：“前番曾问过姑娘此事，姑娘不愿提及，我想定是有难言之隐。不想今日无意间一睹姑娘的芳容，但姑娘既然不愿提及，我也不便再问，只是莫怪我举止不当才好。”
慕容雪霏瞧着司空凡，眼神纯净得没有半点杂质，稍后缓缓开口道：“今日公子相救，有君子之风，我便说与你听吧。”
司空凡有些不忍：“姑娘身体虚弱，今日先好好休息，来日方长，莫要劳费心神。”
慕容雪霏微微一笑，道；“不打紧，多年的沙场征战，再凶险的事情我也遇到过，方才只是呛了几口水，现下已经好多了。”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公子可知我年龄？”
司空凡没想到她会发出此问，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样子似是二十七八岁，但姑娘绝世脱俗，年龄之事，我不敢妄言。”
慕容雪霏道：“三年之前，我曾随诸葛丞相深入南中，去征服那片不毛之地，当时我方才桃李年华。当我们节节胜利的时候，一件怪事发生了：我所在的部队，大量士兵中毒，然后迅速衰老，死去。我们原本以为是南方的瘴气所致，后来平定南蛮之后，南蛮大王孟获跟我们说，瘴气会使人发病，甚至可以致命，但是并不会使人衰老，怕是有人投毒。而我也在那次征战中中了毒，只是用功力和药草维持，才延缓衰老，若是一般人，早已须发皆白而死。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找到解药，只是探听得此毒叫做朝生暮死，怕是来自中原。所以，我的容貌看起来远远比我的实际年龄要大。”
司空凡大吃一惊：“想不到姑娘有此遭遇，难道这背后是魏国在捣鬼？”
慕容雪霏黯然道：“多半是如此，传说魏军中有一个神秘的人物，擅长用毒，可能与此事有关。”
司空凡不禁动容：“我愿意与姑娘一同去找寻解药，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三年，终有一天会找到的。”
慕容雪霏双眼闪亮，心中感动万分。虽是寒冬，此时她的内心却是无比的温暖。“我带着面纱，就是不想再让身边的人看到我渐渐老去的样子。所以我也不愿与人走太近，以免徒增悲伤。待生命走到尽头，我便寻一处无人的所在，就这样悄悄离开，告诉身边的山花海树，我曾经来过。如此，甚好。”
司空凡眼神变得坚毅起来：“等我们回去，找到如梦，禀报丞相，我们一边寻找剩余的五色石，一边去寻找解毒之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直到看到我们亲手缔造的太平盛世。”转而又叹道：“如梦，你现在在哪里呢？”
此时雪已早停了，阳光逐渐将树的影子拉长，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颜色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最后，连夕阳也隐没在山的那头，一轮圆月升起，皎洁而明亮。厚重的积雪上铺上了一层闪烁的银光，像是被月亮涂抹的凝脂。稀疏的松树伸出枝头,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松鼠从树上跑下,在雪地里跳跃。啄木鸟在枝头鸣唱,远处有鹿群穿过树林。它们像是雪天里被关久的囚犯,终于在这清澈的夜空下欢快地奔波跳跃。
山野万物都在这雪后的月色下散发着生命的气息，慕容雪霏被此情此景所感染，眼中有些湿润，对司空凡道：“能够在今生遇到你们，真好。我们先找到如梦，回到汉中，见过丞相后再做打算。”
司空凡喜不自胜，寒冷的冰块在冬天也能被融化。“慕容姑娘，以后也别公子公子的叫了，我不过就是生在乱世之中的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了，就像我的名字一样。”
慕容雪霏微微一笑：“那我叫你阿凡吧，若论实际年龄，我也不比你大多少，以后也不要慕容姑娘地叫我了，叫我雪霏就好。”
“好，如此甚好。按照三年前你的年龄，推算到现在的话，你比我年长，我就叫你雪霏姐姐吧。”
两人经此一叙，彼此敞开心扉，感情增进不少。
傍晚时分，慕容雪霏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干脆起身，用手轻轻抚弄箜篌，思绪万千。乐声并不甚高，却至柔至美，醉人心神。
隔壁司空凡在梦中悠悠醒来，觉得那旋律颇为熟悉，伴着乐声，吟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曲终了，慕容雪霏回过神来，方才听到司空凡的声音，不禁双鬓飞霞，面若桃花：莫非，阿凡听懂了《越人歌》？
司空凡也才发觉，女孩的心思自己就这么说出来太过唐突，也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难道，雪霏心中另有牵挂的人？或者，她只是随口唱歌而已？
慕容雪霏转而回屋，心中禁不住砰砰直跳，反复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原本长期压抑自己的感情，却被司空凡一席话打开她的心扉，一发而不可收。慕容雪霏感到莫名的烦躁，自是中毒以来，原本以为看淡了世事万物，看淡了生死，没想到如今活下去地愿望竟如此强烈。她想，在最终跟这个世界告别之前，总要经历过一些东西，方才不枉了此生。可是，上天会给她时间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慕容雪霏辗转反侧，不觉间东方既白。
第二天一早，一只木甲鸟落入慕容雪霏门口，慕容雪霏将鸟捡起查看，对司空凡道：“阿凡，蒲元大哥来信了。”
司空凡忙从屋中出来，道：“信中说了些什么？可有如梦的消息？”
慕容雪霏将信递给司空凡，望着远方：“果然如夏侯莹所说，丞相兵败，撤军回汉中，云鸿和蒲元大哥带领天水百姓撤退，让我和如梦暂时不必回去，到洛水打探五色石的消息。”
“可是，我们去哪里找如梦呢？”司空凡有些失望。
“洛水。这鸟儿不只一只，每次传递消息，都会分别通知我们，因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们走散的可能性很大，这样才能将大家都通知到。如梦此事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我们到洛水汇合。”
“太好了！”司空凡转悲为喜，自姬如梦负气出走，司空凡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她，想到或许能在洛水相见，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