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浅浅面对二十万西齐大军，都不曾这样无措过。
她单纯的以为，立在宇文煜的身侧，就能俯瞰天地，问心无愧，庇佑家族，就能指点江山，就能为黎民百姓谋福造诣。
可是眼前的事实却狠狠地砍了她一刀，在她美好的愿景上拉开了一条口子，很深，很黑，还伴有无数的生命和哀嚎。
她很想笃定地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用别人的性命做赌。
可是这几日战时所经历的一切，都一幕幕地在她面前回闪。
无论是让自己的父亲成为诱饵，突袭哥舒炎所在营地，还是盛将军以死相搏，去拼出一条破敌的血路，又或者是暗卫借由担架的布料和木板，在沙地上扬起尘沙吸引敌军注意……
桩桩件件，不正是“将损失减少，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吗？
宇文煜说，若是旁人来，未必能做到她的程度。
宇文煜还说，不要回顾过往，那些事只会将人困住而已。
往前看……
柳浅浅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忽然有些找不到前方在哪儿了，只是本能似的，朝前走了几步，她也学着宇文煜一般，在门槛前停了下来，可是这个门槛，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换做从前，作为婉皇贵妃，她应该立刻追出去，跑得急一些，也许额角挂一下汗珠会更好。
在装作不稳投入他的怀里，柳浅浅甚至清楚地知道，该如何控制指尖的力度，该如何去抓他的衣袍，又该怎样抬头看进他的眼眸里，甚至要说的话都已经一遍遍在脑海里演练过了。
又或者，她该眼眸低垂，不经意地眨眼，然后由着眼泪滴落，再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比如“哪怕死在皇上怀里，也是值当的”之类的话。
她太过熟悉了，从进宫开始的每时每刻她都牢记自己的职责，她要做的事，要说的话，甚至每一次抬眸和垂眸，她都拿捏得刚刚好，不曾有分毫的落差。
直到离开了皇宫，没有宫规，没有繁文缛节，没有一双双盯在她身上的眼睛，没有了牢笼的枷锁，她仿佛终于做回真实的自己了。
从前她做的那些事，她同宇文煜说的那些话，孰真孰假？
现在回顾时，竟有些分不清了。
她真的爱他吗？
爱到不惜将无辜的性命玩弄在股掌之间？
柳浅浅低下头，就这样站在阴影里，不声不响。
宇文煜的那一路也走得很慢，他从前不愿柳浅浅站到他的身侧，一来是太过辛苦，二来……便是高处微寒，就算是再炙热的光芒之下，都会有一处阴暗。
当柳浅浅出现在他的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惊喜时，他总会想，是不是也有例外，帝王身侧也该有一人，能伴其左右，能知其心意，能共谋其事？
所以他给了所有能给的偏爱，直至眼底，心底都只她一人。
此刻他的嘴角有一抹弧度，似笑非笑，不达眼底。
随着路走到尽头，身后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响，他放慢脚步的行为显得愚蠢可笑。
帝王之路，终归是孤独的。
他从登基的那一日，就知道了。
宇文煜回到书房，最惊讶的就是孙公公。
因为婉皇贵妃已经有了住所，所以众人都默认宇文煜会和婉皇贵妃宿在一起，先前柳浅浅陪在柳夫人身边的两日，宇文煜都是回了院落的，谁也没想到，入夜了，皇上反倒回到了书房，还叫孙公公临时铺了一张床榻出来。
孙公公有些手忙脚乱，幸好该有的东西将军府都备着的。
这一夜柳浅浅辗转反侧，睡不踏实，第二日晨起洗漱的时候，铜镜里也能看见脸颊上的沧桑，她铺了一些妆粉，盖掉眼底的淤青，又添了些胭脂，面色才变得红润。
她先传了太医，询问了一些流萤伤势的情况，又领了两个医女，到她的屋里。
流萤还是同昨日一般，脸上没有血气，只是见到柳浅浅时，她都是笑着的，“娘娘，奴婢看着精神不好，其实伤不重的，养几天就好了。”
柳浅浅早就问过大夫了，自然知道她全是安慰的话，却也只是点点头，没有说穿，只是又嘱咐了几句，“好好歇着，该用的药不可马虎。”
流萤都是应下了，待柳浅浅嘱咐完，转身要走时，她才轻声问了一句，“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柳浅浅的脚步停了下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见流萤就连转头都有些困难的模样，便是笑了一下，“无碍的，一些琐事罢了，你只管自己好好歇着。”
流萤知道柳浅浅不不想说，就不会说得，也是应了下来。
柳浅浅心想，就连流萤都看出她有些心事，只怕娘亲见了，也会徒增忧心，便遣了人，“廖昌，叫人去我母亲那说一声，今日有些别的事，我就不过去了，若是父亲有什么，她记得遣人来与我说。”
廖昌自是应下，也没离开，只吹了几声哨，便又重新抱起了手臂。
一旁煮药的炉子烧的吱吱作响，偶尔还有药汁从盖子的缝隙里涌出，一旁照看的医女也是用扇子轻轻扇着。
柳浅浅等医女端了药进屋，又在门前稍稍站了片刻，才朝外走去。
巳时刚过，宇文煜刚从军营回来，一个直走，一个转弯，就在廊道上不期而遇。
孙公公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从今日一早开始，皇上便看什么都不爽利，就连他也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挨了训。
他此刻见到柳浅浅，没有片刻的迟疑，拍了拍衣袖便是行了一礼，“奴才参见娘娘。”
柳浅浅心中不定，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宇文煜。
两人目光一对，柳浅浅率先低下了眸。
“臣妾见过……”
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宇文煜便从她的身侧掠过，风卷起她的衣袖，似要和宇文煜的衣袍相贴，却又擦身而过。
他的步伐果决，没有一刻的停留，就连目光都显得多余。
柳浅浅见安的话语也是戛然而止，她维持着福身的动作，直到身后的步伐远去。
孙公公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身旁的皇上就不见了，走得还是那样的快，他来不及思考，连忙起身去追宇文煜的步子。
“这……娘娘，奴才……奴才先行告退。”